屋子里两个人都没觉察出来，三清殿的房梁上蹲着一只嗅嗅。
观澜子盘腿坐在蒲团上，半眯着个眼，嗅嗅实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另一人身着黑袍，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这人更有意思，嗅嗅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选中嗅嗅？”
“世界不改变，它就必须去，再救一次。”黑袍人说，他的声音粗哑，像是生吞了炭火一般。
“当年它已经死过一次了。”观澜子道，“你有没有想过，它已经没有多余的命再去死一次。”
“猫妖有九条命！”
“可那不是天命！”观澜子说完，突如醍醐灌顶，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动了。
“你明白过来了？”黑袍人道，“它曾救过天命，只有它能救天命。”
嗅嗅眯起眼睛，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呢。
竟说些连猫都不懂的话。
观澜子长叹一声，起身，差点因为腿软，踉跄了一下，扶着一边的垫子，慢悠悠站起来：“别拿什么天下大义苍生来压我，老道士不吃这一套！要是嗅嗅出了岔子，我跟你没完！”
“我算过了，嗅嗅福泽绵长，不会出事。”黑袍人道。
观澜子哼了一声，推开房门，外面太阳正烈，这会儿，连来往行人都没有，门口的树荫地下，一个小牲口都不见，都不知道上哪去吹空调了。
也不知道，嗅嗅这会屋子里有没有空调，它最是怕热了。
“下来吧。”黑袍人转了个方向，朝着嗅嗅的方向。
嗅嗅抬起爪子，犹豫了半晌，跳到了三清脑袋上。
就算这人要出手，多少也对三清爷爷保持点敬重，不会一巴掌把三清像给扇塌了。
黑袍人微微一笑，猫崽子还挺有趣。
“道友在上面听了那么久，可有什么想问的？”
嗅嗅龇牙，哈他：“是你把我送到那个地方的？”
黑袍人拉了拉帽子，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是，也不是。”
所以说最讨厌这些老道士。
天天不说人话。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
哪有什么“是，也不是。”
嗅嗅哼了一声：“本事不小，宗教管理会的？”
黑袍人不说话，默认了。
宗教管理会。
被嗅嗅它们私下称为“任务发包单位”。
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每次来肯定带着任务。
算是观里重要的收入来源。
“这任务是安排给我的？”嗅嗅问，“价格多少？”
“额外任务，没有经费，只有后勤保障。”
那没得谈了。
嗅嗅正要一口拒绝——
“但事关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关我一只小猫咪什么事？
嗅嗅想。
“生灵涂炭。”黑袍人说，“你想见死不救？”
“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嗅嗅说，“我不过是一只小猫而已。”
“不管你答应不答应。”黑袍人冷笑，“你不是已经在其中了吗？”
嗅嗅眯起眼睛，像是一个天生的杀手：“那你倒是说说，喵大爷的任务？”
“你看过陆云深了？他死了，世界就得崩坏。”黑袍人说，“你的任务就是保护他，好让那个世界不至于崩坏。”
“凌云子是你们在那边的联络人？”嗅嗅问。
凌云子啊。
黑袍人的衣服边缘，似乎出现了一丝怀念。
“算是吧。”
算是。
嗅嗅：呵呵。
“想杀皇帝的人多了去了，我一只喵，保护不过来。”嗅嗅断然拒绝，抬起爪子，背弓了起来。
这是明晃晃要好处了。
“你若是保护了他，我便把你拽回来。”黑袍人道。
这不是你应该做的？
居然变成了给喵大爷的好处？
嗅嗅想打人。
“那我再赔你一个老公吧。”
这还差不多——等等，为什么是老公？
嗅嗅立刻不淡定了：“老婆，必须是老婆！”
黑衣人笑笑：“好的，老婆。”
让一只小猫嘴上占点便宜也没什么。
嗅嗅虽然没能看清他的表情，可莫名就是觉得不爽。
感觉它好像被算计了。
它挣扎了一下：“为什么是我？”
黑袍人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方：“是天意，天意选中你。”
因为你做过一次。
只不过，你自己不记得了。
又不说人话了。
嗅嗅弹出爪子，想挠人，它在三清的帽饰上磨了磨爪子。
黑袍人急忙补充道：“你是只小崽子，偷偷出现在陆云深身边，没什么违和感，别人也对你没什么防备。”
嗅嗅：“观里小崽子多了去了。”
“你忍心让别人去？”黑袍人似乎轻笑了一声。
这么危险，算了，那些小崽子都是晚辈，让它们去指不定就真回不来了。
“你说的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嗅嗅自嘲道，“只不过，这次刍狗变成了我，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黑袍人意有所指，“比如化形。”
嗅嗅呵呵一笑。
化形得先挨雷劈，它可不要。
“你把这么机密的东西告诉我，不怕被雷劈？”
“天雷没办法劈我。”
嗅嗅：好自信。
下次本喵大爷要化形的时候，一定蹲在你脑袋上，看这雷，到底会不会劈死你！
“你还有一分钟。”黑袍人看了眼自己的手表，“还能问一个问题。”
嗅嗅：这么精确？
它眼睛转了一下：“你是谁？”
先确定身份，要老婆也好找人不是。
黑袍人刚张口，大殿里无端传来一阵裂帛声。
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了。
天边传来一阵雷声，可就是犹豫着劈不下来。
嗅嗅回头的瞬间，眼睛一睁，怀中的小太监抱着它，急匆匆在夹道上跑着。
刚才回去过了那么久，这个世界不过才一瞬。
嗅嗅看着抱着自己的小太监，这是要带喵大爷去哪啊。
它暗戳戳伸出了爪子，要是敢拐带猫咪，就让你尝尝猫大爷无影爪的厉害。
这路是越来越眼熟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常宁宫门口。
苏子安早等在门口，翘首以盼。
“太师说……”小太监弓着腰，将手中的猫交了上去。
“知道了知道了。”苏子安颇为不耐烦，抱着它就往里面走，“这眼看着就要用膳了，阖宫上下都在找你呢。”
嗅嗅心底涌出一丝丝感动。
吃饭居然想着我，嗯，陆云深原来也不像表面上的冷酷无情嘛。
感动间，苏子安已经来到屋里的大圆桌前。
陆云深坐在后边，满脸不耐烦。
“不是已经试过毒了？”陆云深问。
“太师说了，这日后啊，陛下吃饭之前，让喵大爷先看一眼。”苏子安说着，便将嗅嗅放到桌上。
嗅嗅：怒！
这是把我当试毒的了！
嗅嗅张开嘴，对着苏子安的手就咬了下去。
苏子安吃痛，手上只有几道白色的痕迹，根本没破皮：“嗅嗅大人，您倒是看看这饭菜……”
嗅嗅迈着四条腿，在碗筷之间随意慵懒地走着，让人看着，着实捏了一把汗，生怕它一个不满意，就把一桌子饭全给踩翻了。
嗅嗅偷瞄着所有人的表情，等它戏耍够了，才不感兴趣地扫了一眼菜，面无表情：喵~
陆云深才拿起筷子：“怎么，没有喜欢的东西？”
嗅嗅立刻跳到桌子中央的那盘红烧鱼边上，故意将尾巴伸到鱼上，挑衅地看了眼陆云深。
陆云深举起筷子，对着它的尾巴就夹过去，手速之快，如同闪电，只余残影。
嗅嗅尾巴一甩，一滴汤汁出去，溅到陆云深手背上之前，尾巴就缩了回去。
陆云深行云流水，对着嗅嗅尾巴伸过去的那地方，就是一筷子，完全不在意，上面被嗅嗅故意留下来的猫毛。
嗅嗅：？
上面沾了我的毛，你就这么吃了？
陆云深将那毛捻下去：“一粥一饭当思稼穑之艰苦。”
嗅嗅：这可不是饭，这是鱼。
“鱼也是打出来的。”陆云深道，“这可是鲈鱼，得南方才有，用冰带着南水一路运过来。”
嗅嗅本来不感兴趣，可一听这鱼如此珍贵，立刻两眼放光。
陆云深难得体恤一会，指着那鱼，对边上候膳的人说：“给它夹两筷子。”
“回陛下，猫吃多了盐，容易掉毛。”那宫人毕恭毕敬地劝诫。
这是他的职责。虽说大部分人都不会忤逆陛下的意思，可也有那一两个脑子不太好的。
陆云深和嗅嗅面面相觑。
嗅嗅龇牙。
“它想吃，就给它吃。”陆云深道，“以后变成了秃子，没有小母猫喜欢，也不管我们的事。”
嗅嗅满意地吃着鱼肉，心道，都说了本大爷不会掉毛，怎么都不信呢。
是夜。
嗅嗅还是死活赖在陆云深的房间里。
陆云深拿着个枕头挡着，好像猫要欺负他似的：“朕警告你，不许上床。”
嗅嗅打了个呵欠。
今天就算了，不上床就不上床。
凌云子要我保护你，上床恐怕施展不开。
它喵了一声，趴到了床边的桌子上。
乖巧的让陆云深感觉其中可能有诈。
他躺了半晌，嗅嗅确实没了动静，于是便安稳睡去。
嗅嗅却不敢睡死，耳朵始终数着。
半夜，突然听到两声破云声——
分明瞄准了床上的人！
它猛地跳起，凌空抓住那东西，漂亮落地，拍到地上，踩在脚底下。
一条黑色的泥鳅似的东西，扭动着，在嗅嗅脚底下，发出无声的嘶吼。
嗅嗅脚底下一用力，那黑色的泥鳅便化为一滩黑气，消失在空中。
又一道风袭来，嗅嗅再跳起，飞速拍在地上，按在土里。
嗅嗅抬起鼻子，嗅了嗅——
呸。
嗅嗅吐了一声，一股子骚臭味。
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仙的味道。
嗅嗅抬起脑袋，看着窗户上的两个洞，一跃而上，推开窗，外面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它低头闻了闻，空气中那一线味道，像是，从东北方来的。
嗅嗅来回看了看，终究是决定留在陆云深身边。
万一这是个调虎离山之计，凌云子不在，那可就没人能保护陆云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