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一鹤也许是可信的，但平独鹤却未必可信。

西门吹雪势必要与陆小凤他们一同前往霍休所在。

朝堂的事一时不会有了结，但江湖上的事今日必然会有一个结果。

赵瑟瑟不再与他们同行，她只是笑笑，道：“我此时去也只是添乱而已。”

这是实话。

与陆小凤他们在一起时，她不需要说假话。

花满楼微微笑着，道：“我也不与你们同去了。”

上官飞燕死了，死得突然。

赵瑟瑟忽然想起了龙华山下，听到她的歌声时，花满楼的神色。

她道：“宵禁还没有解，我一人确实也不敢待在阎家别苑。”

苏少英犹豫片刻，也道：“师父，二师姐，我要留在这。”

陆小凤看了他一眼，苏少英将手中的剑放下，道：“我相信师父，也相信师姐，虽然多我一个不多，但也许这样能让你们多放心几分。”

陆小凤沉默了许久，也叹了口气，道：“你们也小心。”

池水在上弦月清淡的月光下，闪着细碎的银鳞，孙秀青神色复杂，她看着西门吹雪，而西门吹雪只是在看着赵瑟瑟。

她看见赵瑟瑟朝西门吹雪笑着摇了摇头。

温柔的月光，让高山上的雪也变得温柔了。

孙秀青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她必须和师父一起去，她不希望师父死，也不希望西门吹雪死。

哪怕……一切已经不一样。

峨眉不能散。

她再次睁开眼，眼中已只剩下一往无前的坚决，如同她手中的剑。

水阁中除却满地的尸首，只剩下三个人。

沉默萦绕在其中。

苏少英大抵知道自己在这是尴尬的，他留下剑，独自走到池边，不知在想什么。

赵瑟瑟走近上官飞燕的尸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近。

或许是因为比起仇恨上官飞燕，她心中更多的是一股说不明的遗憾。

上官飞燕的手腕有一处伤口，应当是这一下使她不得不放开挟持自己的剑。

心口的衣襟已被鲜血浸透，是那致命的一剑，她甚至来不及反应。

人的生命有时候就是这样脆弱。

赵瑟瑟看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叹息。

有一个人在她之前蹲下身，拂手将上官飞燕的眼合上。

是花满楼。

赵瑟瑟看着他，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那么温柔。

她忽然问道：“你恨她吗？”

手上还有淡淡的香气，但人死如灯灭，属于上官飞燕的气息也开始变得淡如烟尘，花满楼收回手，只是道：“每个人都难免做错事，何况，她并没有非要我喜欢她。”

自从陆小凤答应替金鹏王朝讨回公道后，上官飞燕就再没有单独见过他，就像一只燕子，路过他的阁楼，衔走一根树枝，一去不返。

即便计谋被揭露，她也只是头也不回地落子求生。

许久的沉默，赵瑟瑟忽然轻声笑，道：“与你一比，我也不是个君子。”

花满楼站起身，道：“君子和呆子有时本就差不多，你愿意为了在乎的人涉险，已经是个极好的人。”

赵瑟瑟摇头，笑道：“你说错了，我不是个好人。他们也没有非要我涉险。”

花满楼道：“但你也不是个坏人。”

赵瑟瑟叹息，道：“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也很羡慕上官飞燕。”

花满楼道：“我一直以为人生永远都像我想象得那么美好，可这一次才明白，生命中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悲哀和痛苦。”

是啊，无可奈何。

赵瑟瑟垂眸，片刻，说起了别的话题，道：“李银月是无辜的，凶手……裴照！”

花满楼愣了一下，道：“裴照？”

赵瑟瑟苦笑，道：“金吾卫将军裴照。上官飞燕抓我的时候，把裴照也关起来了，我只顾着自己，只顾着找出真相，倒是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花满楼道：“我们可要去找他？”

阴云又笼在眉头，赵瑟瑟道：“裴照是金吾卫将军，虽说不需由他亲自敲晨鼓，但若不在，也定会被人注意到。明日是他值守，若是他不出现，今日的事多半也瞒不住了。但若这事是……在幕后操作，他又怎么会让裴照发现呢？如今李承鄞不在长安，他们究竟想对付的是谁？”

不知道对方的目标，就算是思虑再周全，也只能得到一堆可能又不可能的推测。

花满楼默默听着，道：“江湖中的事，一般都是由六扇门来管。”

赵瑟瑟疑惑，道：“六扇门？”

花满楼解释，“江湖中多的是恩怨是非，只要不牵扯到普通百姓，不牵扯到朝廷，江湖内部的争斗，无论死伤都由六扇门处理。”

模模糊糊的印象出现在脑海，她问道：“待陆小凤将金鹏王朝最后一个叛徒霍休的事了结，就会由六扇门进行登记销案？”

花满楼点点头，道：“但，应该是由金鹏王朝的事主去找六扇门。”

也就是上官丹凤或者老金鹏王。

疑惑一闪而过，赵瑟瑟问道：“六扇门不管破案，只管登记销案？”

花满楼道：“如果需要，他们会管，但很多人并不愿意找六扇门，六扇门虽说都是江湖人入了官门，但没有谁想把自己的秘密递给朝廷。”

赵瑟瑟看着满地的尸首，想起了上官丹凤不愿意报案的原因，若是朝廷知道，金鹏王朝的财富就会成为豊朝的财富，苦笑，“若是不登记销案，就会由朝廷将其作为另案处置。”

花满楼解释道：“江湖中若有没人管的案子，或是牵连朝中重要人物的案子，也会由六扇门接管。”

赵瑟瑟在心中念着六扇门的名字，既然一切都已改变，不知道六扇门有没有这几个皇子的人，若她是李承鄞或李承邺，不可能不在这么重要的地方安插人手，可六扇门如今这么安静。

是因为二皇子李承邺也不想让六扇门插手？

他是不想李承鄞知道，还是不想皇上知道？

沿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抓裴照的事，倒成了顺理成章。

等上官丹凤去销案，二皇子定然已将线索清理包括所有知情人都清理干净。

这就只是金鹏王朝误伤五皇子的下属，李承鄞原谅金鹏王朝就寒了下属的心，李承鄞不原谅，那对付只留得一老一小的金鹏王朝，又失了气度。

花满楼问道：“你还好吗？”

赵瑟瑟笑道：“无事。我只是在想，他们既然能料到我和你们在一起，又怎么会不知道，陆小凤肯定能发现他们抓了裴照，也许他们也料定了我们会去救他。”她的话几乎已经是明摆着不去救人了，但花满楼会不会因此愧疚？赵瑟瑟想着，又开口解释道：“若裴照无事，这只是个烦人的损招，不会惹得他的主子费心力去找出凶手；若裴照出事，他的主子就不会也不能善罢甘休了。”

花满楼当然听出来了她的意思，眉眼溢出温柔，道：“我并不是迂腐的呆子。”

柔软的草地已被露水湿透，天边吐白，碧水如镜。

赵瑟瑟心中也轻松了许多，玩笑道：“但你是君子。而刚刚有人说，君子和呆子有时本就差不多。”

花满楼低笑，道：“难怪陆小凤和你会是朋友。”

赵瑟瑟微微一笑，道：“陆小凤最好的朋友难道不是你？”

花满楼笑容温柔，道：“所以我们也是朋友。”

“咚！”远远的鼓声传来，街道间鼓声绵绵荡荡。

赵瑟瑟道：“晨鼓响，宵禁解，不知道裴照回去了没有。”

花满楼道：“你在想如果我们不去救他，那幕后之人会如何做？”

赵瑟瑟看着他，眼中有几分惊喜，笑道：“是。他们已经给我们找了不少麻烦，这个麻烦就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吧。我的好奇今日肯定会有结果。只是，”她话锋一转，道：“上官丹凤还未回，这里的尸首可要与六扇门报备？”

花满楼道：“霍休那边的事无论结果如何，陆小凤定会去金鹏王朝一趟。”

赵瑟瑟点点头，既然有金鹏王朝的人出面，她便也无须忧心，抬头往外望去，九曲回廊上，苏少英还负手站在那。

她道：“昨日，我问了上官飞燕，李银月应当与这些事无关。”

提起了章五郎的案子，花满楼也把自己问到的一一说了出来，“我昨日去时，五童不在府内，后来虽归，却也疾步匆匆，来不及说几句话，后来才知……”他顿了顿，苦笑道：“徐相一直不满五童，这次刚好可以不让徐家姑娘再与他见面。我在府中等到五童后，他才说了几句话便被管家叫走，是徐家姑娘自己偷偷跑了出来。”

赵瑟瑟倒不知其间还有这样的内情，她也想起了一些事，道：“前日杏花宴，还邀请了徐家姑娘，我本打算那日打听一二，可后来才听闻她不来是因身子抱恙。难道这还与此事有关？”

花满楼道：“五童因如今在刑部任职，对于四海阁的事情，他也问过徐家姑娘。就是因为此时才导致徐家姑娘伤心气急，感了风寒。”想起自家兄长寂寥沉重的语气，花满楼也忍不住叹息，简明道：“五童保证不是徐家姑娘，她从来没有瞒过他。”

花满楼自目盲后，五感就远胜一般人，虽非有意听那位姑娘与五童的话，却还是听到了，那道甜美轻柔的声音，不知因为冷还是气急，颤抖着，道：“你以为我若是要骗你，还会被你发现吗！”

赵瑟瑟颔首，道：“我虽没有接触过徐盈盈，但她宁愿违背自己父亲，拖着病体也要向你哥哥解释，定然也是将你哥哥放在心上的。”

何况，即便是徐盈盈做的，徐家也能保得下她，没有必要撒谎。

赵瑟瑟顿了顿，转而道：“若凶手不是李银月，不是徐家姑娘，也不是裴千倾，那会是谁呢？”她蹙了蹙眉，喃喃道：“还是有意的诬陷，如果不是有别的江湖恩怨，总不会是二皇子……二皇子……”

花满楼忧心道：“你想到了什么？”

一股冷意从心头漫开，侵袭四肢百骸，赵瑟瑟猛地一颤，“如果章五郎没有死，李银月就不会牵扯其中，没有李银月，上官丹凤就不会找到我哥哥。上官飞燕是死了，但上官丹凤还活着。如果这是真的，可真是好计谋啊……利用上官飞燕和上官丹凤的矛盾，两边落子。无论谁赢谁输，他都不会输。”

上官丹凤被自己支走了，她知不知道二皇子也利用了上官飞燕？

上一世，李承邺有这么聪明吗？

花满楼看不到她的神色，可却能感受到她的不安，道：“就算是真的，如今，我们既已知晓，便一定能有应对的法子。”

赵瑟瑟的心已沉入谷底，却也不想朋友担心，强笑着答应了。

虽然已做了防备，可她还是把哥哥推到了恶人的身边。

花满楼道：“我们也许可以到赵府去等陆小凤。”

赵瑟瑟一惊，道：“可这里的尸体…...”

花满楼道：“我想，三英四秀还是值得信任的。”

“两个太好的人在一起就很容易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陆小凤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但此时，无异于及时雨。

赵瑟瑟往后看去，却看不到其他人，就连九曲桥上的苏少英也不见了，她疑惑道：“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陆小凤道：“此处无酒，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这般语气，定然是已经解决了。

起码江湖上的牵扯已经结束了。

剩下的只有上官丹凤，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赵瑟瑟笑了笑，道：“父亲可藏了不少好酒，就是不知道军中烈酒可合陆少侠的意？”

部分选自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