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过程也很舒适，公孙毅手中的拐杖“咚”地一点地，所有学生像是被打包一样被扔回了亚特兰蒂斯那堆汤池前。

“伪善的老王八。”济光嘴里嘟嘟囔囔，坐在一处廊桥上，整理着自己的笔记。其实她没记下多少，她总觉得公孙毅的授课过程充满了对人类的偏见。身边一只龙虾本来在用那对大鳌挠挠自己，似乎是听见了济光这句话，飞一般地游走了。

亚特兰蒂斯课与课之间排的空余时间很长，像小燕他们或者会游泳的人来说完全够回宿舍休息一下再回来，但济光实在不想再来一个远距离游泳了，也不想麻烦小燕。在和这里的物种深交之前，她需要再了解一下这个世界其他物种对人类的看法。虽然她觉得，就目前为止，所有她接触过的生物都很和善。

终于回到了亚特兰蒂斯微凉但因法阵存在而没有浮力的海水中，济光舒适地坐在廊桥扶手上，晃着腿欣赏着海底世界。这处廊桥是非密闭区域，在亚特兰蒂斯左侧区域稍高的位置，可以纵览海底世界。

阿布回到避水珠里休息了，因为济光也暂时不需要其他帮助。似乎这里生物的精力都不太饱满，反映出来就是大家的休息时间格外的长而且极易犯困。刚才公孙毅讲课虽然无趣，但课上睡着的足有七七八八，济光在那睁着大眼和王八眼对眼地生闷气，倒是不用担心其他同学会因为公孙毅这种扭曲观念的灌输而对她仇视了，因为他们根本没几个在听课。像群芳芳，知道济光不打算回宿舍以后打着哈欠就走了。济光确认，刚才的课上她在公孙毅还没展开细节的时候就睡着了。

眼下距离海域生物与魔法物品课大概还有半小时的距离，济光看着城堡外围正缓慢爬行的海龟。它的四肢稳健而有力，每一次划动都带动着整个身体向前移动，加深身下海底的沙子上留下的痕迹。

这海域没有专门的计时工具，陆域上的怀表不防水，一个不慎在水下要是没了避水珠包裹就会坏掉，所以济光也没带。这里唯一的计时方法就是一组海龟接力环绕亚特兰蒂斯，绕一圈就是一天，不然水下永远昏昏沉沉的，太阳无法直射海底，白天黑夜仅有极细微的差别。经年累月的爬行，亚特兰蒂斯外已经有了一圈深深的沟渠。

济光远眺，看向这片幽深而依旧陌生的世界，珊瑚丛在海底摇曳生姿，穿梭其中的小鱼一冒头就被更大的鱼一口吞下。这所谓的大鱼又算什么呢，如此广阔的大海中，它也不过是一条翻不起什么浪花的小鱼罢了，在原来是要被捉走当观赏鱼卖的。

突然，远处似乎隐隐有了骚动，小小鱼群们本来都好好的隐匿在各异的珊瑚群中，突然一下四散逃走，像是惊飞的鸟儿。

济光看到了那个捕猎者，畸形的头部像是个大铲子，铲除前方一切异己，在海水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

锤头鲨！

济光瞳孔骤然一缩，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冷。这是她第一次在毫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接触到比人类凶猛的多的野兽。她能看到那灰黑色的皮肤，甚至能看到上面的伤疤，彰显着这只锤头鲨曾经的壮举；也在它仰头的片刻看到那张开吸入鱼群的口中遍布的尖牙。

今天应该是个阴天，海下的光线格外一般，廊桥处又没有照明水母，济光看到那飞驰而来的锤头鲨先是有点好奇，等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躲藏的时候已经仅剩极短的距离。

短到，在廊桥正中的济光已经没时间跑进城堡里，只堪堪缩起腿把身子一翻，几乎是滚下来一样的蹲下，缩成一个小小球。期望着飞速朝这里移动中的锤头鲨可以直接从廊桥上穿梭而过，不要注意到她。

好香…济光觉得自己太紧张脑子宕机了，不然怎么会在这生死一刻感觉好像有什么轻薄的布料将紧紧蜷缩的自己包裹，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说不上来好像有些熟悉的气息。

据说人死前会走马灯，眼前会划过发生过的让自己难忘而幸福的事情，但她没道理想起这那只才见了几面的蝙蝠啊。

“没事了，别怕。”突然出现的清冽嗓音止住了济光微微颤抖的身子，几个字说的无尽缠绵——没睡醒的调调。

济光稍稍掀开一角盖在自己身上的布料，发现披在自己身上的居然是薛翼的翼膜…薛翼一只胳膊半抬着，手臂下缘延伸出薄而无毛的蝙蝠翼膜，刚才就是这东西像巨大的黑色斗篷一样把她包围了起来。济光微微侧过头，那只锤头鲨已经游远了。

“海域的规矩，没有生物会在亚特兰蒂斯内捕猎的，放心。”

随着济光的起身，那层仿佛黑缎子一样的翼膜缓缓收缩回到紧贴着薛翼手臂的位置，看起来和人类没什么两样，除了——济光抬头，看到头顶那扑棱棱的黑色耳朵。

薛翼来到廊桥这边说来也巧，他一是懒得从宿舍往返，二是想探索一下亚特兰蒂斯有没有什么适合他浅寐的地方。右侧和前侧都是封闭无法再往前进行的封闭区域，留给他的就只有右侧穿过食堂的选择，和济光一样的选择。

廊桥是沿路第一个有房梁的建筑物，虽然四面透光，但桥顶精巧复杂的结构让他很是喜欢，很适合待在这里睡觉。

缩小了身子，用翼膜将自己紧紧包裹之前，薛翼眼前划过一抹白色——紧接着，那从浅色棉麻群中伸出来的一晃一晃的腿实在白皙的让人眼晕。

视线往上，看到济光微微仰起的头，鹅颈划出一道极优美的弧线，远眺大海，往海面的方向看。

薛翼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据说鲨鱼觉得人类不好吃…”

薛翼比济光更早的注意到那只鲨鱼，意识到济光在害怕时，薛翼好像也被某种恐惧攥紧了，跃下房梁双臂一展的动作比脑子的思绪更快，在把那一团小人完全包裹前，他听到了这样的碎碎念。

乌发柔顺，羽睫轻颤，馥郁的玉兰花香冲进鼻腔。薛翼干咳一声，连忙放开人，站远了些。

“谢谢。”

“怎么每次你和我在一起都要说谢谢。”

济光也不想的…谁知道这家伙还能突然从天而降。看着远去的锤头鲨，那尾巴一甩，有力的能把珊瑚拦腰截断。

“不是害怕吗，怎么还在看。”薛翼看不明白，恐惧和好奇这两种情绪很少一起出现在动物的身上。

“因为没见过，所以好奇；因为它有可能会杀了我，所以害怕。”济光转回头，看向这个穿越以来莫名其妙和自己有了最多交集的少年。

好直白的解释，薛翼顿住，“如果这不是亚特兰蒂斯，在自然界里很有可能因为你这瞬间的好奇而送命。”

“人类有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这是人之常情。”济光耸耸肩，她心态一直很好，感觉自己逃过一劫并且不会有危险以后就当做无事发生。

薛翼却没接着开玩笑，反倒是若有所思了起来，搞得济光有点接不上话，继续问：“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这个问题困扰济光有阵子了，他对这里的规则、食物、乃至建筑布局都很熟悉，但他是蝙蝠啊，应该是要么陆域要么空域的人才对，总之不应该对海域了如指掌。

“海域史下节课应该就会讲到，”薛翼刚要答，微微一笑，清爽的少年气一下从这个常年犯困习惯黑暗的夜行动物身上迸发出来，像是严冬刚过绽开的第一朵春花“公孙毅似乎对你有点意见啊。”

惊讶于薛翼睡了整节课后原来还是有在听一些内容的，济光也没有回避，“我们管这个叫——种族歧视。”

济光不想继续深入这个在原来世界颇为敏感的话题，从自己鱼皮袋里翻出了最后剩下的半块烟熏火腿，想到自己最后带下来的口粮都被自己这么送了出去，就要每日以那些奇怪的海鲜生物为食了还有点舍不得。不过还以为很难有独处时间把这两块火腿送给小燕阿泽和薛翼，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她找到了机会。

“原来你喜欢吃这种东西。”薛翼接过，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啊？”济光没听清，主要是有点走神，被随着薛翼轻嗅而颤动的小耳朵吸引了视线。

“没事，要不要一起去上课？”估计时间快到了，薛翼把火腿随手塞进包里，瞟了一眼已经又往前爬了一小段的海龟，发出邀请。

“当然。”

往右侧走的时候，薛翼又在偷偷瞄济光，她没有表情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城堡走廊里更显清冷。他无端地怀念起昨天晚宴时她对着食物蹙起的眉，宿舍灯光骤亮时惊讶的眼，收到惊吓时微张的唇，才真真切切的像一个小姑娘——挑食的。

薛翼一直觉得自己要比同龄人乃至其他物种都聪明一些，亚特兰蒂斯的教学本来也比不上他们族单传万年的知识，他是为了避开族群的发情期才自请来交换上学的。

生存是为了繁衍，繁衍是为了种族更久的生存，动物的本能就是如此简单。薛翼早早参透了这些，所以他看不惯自己的同类，也看不惯其他动物。自视甚高的结果就是，他有种独领众山小的孤独。比如凯撒，他是一个动物界成长的如此优秀的范本，优秀到，薛翼觉得自己用脚都知道凯撒在想什么，不屑与之为伍。

聪明人往往孤独。

据说人类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种族，他想知道济光是不是比他更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