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印的缔结需要时间，宿知鸢沉默着在掌心画了好半天，终于将施完了法。每个人的眉心都闪过了一点金色的微光。

此时的水已经快漫过膝盖，鬼脸鱼好像发现有人入了水，纷纷游过来想在他们身上撕咬，同时还发出了似哭又似笑的叫声。

她索性站起来，正好听见穆千苏充满疑惑地问了一句：“既然此印名为歃血印，为什么只需要用头发来施法，而不是人的血？”

宿知鸢淡淡地回答道：“因为一般情况下，我们只需要保证能找到彼此就，不必一定离得多么近。歃血印的血指的是心头血，用心头血结印，可以让我们在短时间内，肉身相融，变成一个人。”

穆千苏一愣：“一个人？”

“没错。”船底再次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冉青嬉笑着看向穆千苏，接下了师尊的后半句话，“等回日月宗后，这些跟法术相关的事，你都可以在藏书阁中找到，而现在我们应该做好准备。”

眼下船已经完全翻了，穆千苏整个人泡在海水里，第一反应就是要屏住呼吸，可很快他就发现，闭气丹的效果比想象中要好，他甚至可以在水里说话。

宿知鸢也落了水，但样子丝毫不见狼狈，甚至低训斥了一句自己的剑：“那丹药你吃不了。”

过了半晌，她才慢悠悠道，“马上就要到海底城了，的确需要从现在起做好准备。”

夜黑如墨，海水仿佛被天空染了色，伸手不见五指。

鬼脸鱼仍然在来回摇动，但到底没有直接咬上来。宿知鸢在心里默默计算时间，安静地等着在这千机海作乱的东西，玩够之后将他们席卷至水下。

周围的环境是无边黑暗，入耳的乐声是诡异海鱼的吟叫；不知道过了多久，宿知鸢忽然察觉到有人轻轻从后面碰了一下她的腰。

那人的动作很轻，起初似是不太敢触碰的样子，手指点上来之后，很快又缩了回去。

几息时间后，那只手卷土重来，试探着想要覆盖上来。

海水模糊了一部分触感，宿知鸢无法确定，这只手的主人自己是否熟悉。可是当对方再一次挨上来的刹那，她已经豁然转身，抬手朝着对方的脖颈探了过去。

宿知鸢目力极佳，即使在如此环境也能看清来人的样子。可当她扭过头时，却只有一片虚无。

她轻轻挑眉，随即便将手放在了脑后的簪子上。

那支簪子同样是她的法器，上面镶嵌的夜明珠，在注入法力之后，可以照亮方圆几十里的区域，哪怕在海里也是一样的。

不过还不等她将簪子取下，一道巨浪毫无征兆地向着他们这边拍过来，宿知鸢扯了一下嘴唇，放任自己的身体像是水中扁舟，被浪花卷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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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知鸢不是第一次在海中除祟，并没有因为被一道浪迎头痛击而昏睡过去。然而她的徒弟均有不同程度眩晕，落在海底的时候，全都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们被巨浪裹着抵达的地方，正是海底城的入口。一座高耸的城楼矗立在此，大门处还有穿着甲胄的官兵，逐一盘插过路的行人。

如果不提这些在城门口出入的‘百姓’，那古怪的面容和举止，以及说话时会从嘴里冒出来的泡泡，此处跟地面上随便一个国家的城池，几乎没有区别。

宿知鸢将自己三个还没醒来的徒弟，拖到远离管道的树林里，以免他们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趴得久了，被过路这些不知是人还是鱼的东西原地踩死。

大概过了半刻钟，冉青醒过来，捂着脑袋头疼了一会儿，首先伸手去探了一下穆千苏的脉搏。

宿知鸢正在把玩那支没派上用场的簪子，见此一幕掀起眼皮：“做什么？”

冉青神情郑重地检查了半天，终于确定穆千苏除了受了些外伤外并无大碍，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挪到宿知鸢身边坐好。

“您怎么真的就让他这样入海了。”冉青不解地看向她，“穆千苏是凡人，从来没有修炼过，万一被海浪撕碎怎么办？”

“他识海已开。”宿知鸢不置可否，“赶了十天路，他跟着我御剑飞行，也算是受了一番磨练。”

冉青一想也是，但还是觉得这样不好：“闭气丹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心脉，可能起到的作用终究有限……总之这样太危险，在入城之前，您还是教他一些保命的手段或法宝吧，实在不行我把我的玉笛借给他？”

宿知鸢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以前我收徒，怎么不见你这样上心？穆千苏不是梁国的人吗，怎么，穆将军祖籍在西疆？”

自冉青拜入宿知鸢门下，已经过去了太多年。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自己原本是西疆人，愣了一下才道：“师尊，您想哪去了。”

他换了个半坐半躺的姿势，叹着气感慨道：“我只是觉得这个穆千苏，有些得渡天劫成功的可能，不想中途出岔子。咱们一门人丁不旺啊，打从师兄……”

冉青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宿知鸢捏着手里的簪子，情绪倒是没什么大的变化，甚至心情不错地反问一句：“然后呢？”

冉青讪笑着没搭腔，拱了拱手看着她：“弟子失言。”

玉京殿的内门弟子一共就那么几个，有资格被冉青称一句师兄的，只有宿知鸢曾经的二徒弟。

五十年前犯了大忌，孤身叛逃，最后被宿知鸢亲手打成废人。

她将簪子重新插回发间，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冉青暗恨自己多话，绞尽脑汁地想重新找个话头。

不过幸运的是，还没等冉青考虑出个所以然，穆千苏和梅姬就相继转醒了过来。

宿知鸢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过去，冉青也跑过去一手扶起一个，十分好师兄地问着：“你们现在感觉怎么样？”

梅姬扭动脖子，听着咔咔作响的声音：“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穆千苏水性不好，掉入海中的时候，尚且慌乱了一下；后来更是被大浪摔到海底，浑身都疼。

他揉着肩膀从地上爬起来，动了动唇正想说话，谁知眼睁睁瞧见自己嘴里冒出一堆泡泡，当即惊得伸手捂住了嘴巴。

“这是正常的。”宿知鸢安抚了一句，“尽管看起来奇怪，但只要吃了闭气丹，这里的其他生灵就不会觉得咱们身份有异。”

她伸手一指城门口，“刚刚我已经打探过，入城不用照身帖。我们只需杜撰一下彼此的关系。”

宿知鸢说着，望向梅姬：“你扮娘亲，我们都是你的孩子。”

在场这四个人，除了穆千苏比她小之外，其余两人的真实年龄，其实都要大她许多。梅姬愣了愣，但最终还是点头：“好。”

毕竟不管事实是什么样子，她的模样看上去的确够做宿知鸢和冉青的母亲。梅姬对此接受良好：“那用排一下顺次吗？”

宿知鸢略顿了顿，随即先后指了指自己，冉青和穆千苏。

梅姬顺势点头，微笑着道：“孩子们，跟我走吧。”

冉青最是爱寻这种开心，闻言立刻跑到梅姬身边，甚至接过她肩上一个包袱抱在怀里，半点架子都没有地冲着她喊娘亲。

梅姬倒也有兴趣陪他玩，笑出一脸褶皱，慈祥地叫他二儿。

宿知鸢觉得此情此景颇为不堪入目，便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没走几步路，她见穆千苏似乎拧着眉嘀咕什么，便离他稍微近了一些，问道：“怎么？”

穆千苏显然还不适应一张嘴就吐泡的自己，翕动着嘴唇，话说得瓮声瓮气：“回师尊，我就是觉得跟梁国太像了。”

宿知鸢意识到对方指的什么，她看向城楼上摇动的旌旗，亦意有所指地道：“我看得懂。”

穆千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

最近这几十年，天下各处都在打仗，流传于百姓间的文字，书籍，度量衡，都在不停变化。

宿知鸢闭关五十年，为了不至于无法跟百姓正常交流，苦练了三天如今山下的语言和字形。

不过她也仅限于看了看梁国跟齐国，这两个现在如日中天的国家，流传到民众中的书籍。

千机海之乱不是最近才有的，旌旗上写着的字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梁国的文字才对。

更何况这片海域百年间吞噬了无数活人，水下的城池怎么可能是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先进去吧。”宿知鸢轻声道，“究竟如何，一看便知。”

穆千苏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往城门口的方向走。

此时的冉青和梅姬已经到了守卫面前，先他们一步接受盘查。

这两个守卫长着獠牙，都是人面蛇身的怪物。梅姬多看了几眼，其中一个守卫立刻瞪过去。

“有什么好看的？”那守卫如是说着，随着讲话的空档，舌头在唇齿间进进出出，理所当然道，“我们明明长得都一样。”

宿知鸢走过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她微微迟疑了下，地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感慨，合欢宗出产的同境玉效果是真好。

不管海底城究竟有什么古怪，起码在入城的时候，门口守卫没有过多刁难，很快就让他们进了。

而在他们往前走了一阵子后，海底城的城门慢慢关上。

两个守卫弯下身子，以恭恭敬敬的姿态，向一个女子行礼。

她穿着鲜红如血的衣裙，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从梅姬身边轻飘飘地掠过，身形似风又像无形，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

片刻之后，她将目光转向似有所感，已经朝她这边望来的宿知鸢，轻轻张口道了一句：“玉京尊上，又见面了，有失远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