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林致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逃。
她不知道马儿是什么时候停下的，理智回笼的时候已不知身处何方。
天色已变得昏黄，入目皆是荒山野岭，除了她和萧昆玉以外，四周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
林致扶着萧昆玉的肩膀轻轻往外推，想先查看一下他额头上的伤怎么样了，却没推动，反而感觉萧昆玉把她箍得更紧了，像是落水之人在昏迷中死死抱着救命的浮木不松手。
感受到腰上传来的力道，林致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你醒了吗…”
好半晌没有任何回音，看来是还没清醒过来。
马儿低着头吃着草，驱使不动。林致往回望了一眼，道路尽头也没有追兵。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是抱着萧昆玉跃起，轻轻地落到了地上。
着地的一瞬间，脚上的箭伤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林致疼得“嘶”了一声，冷汗直冒。要不是想着一定不能摔到萧昆玉，她脚软的瞬间差点直接崴倒在地上。
这一疼仿佛把浑身的痛觉开关彻底开启了，几处箭伤上的钝痛一阵阵反扑而来，像是有人在用榔头敲击着她冻僵的骨头。
她咬紧了下唇，抹去马蹄的印记后便扯着马缰朝树林里面走去。
“呜——呜——”远处传来不知名动物的嚎叫声，林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山林间也充满了危险，他们身上还有血，很容易招来野兽。
大概走了一段距离，彻底看不见外边的景况后林致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山林深处走去。
她把马缰简单地绕在树干上，准备在周围找些草药顺便捡一些枯叶树枝生火时，萧昆玉动了。
“林致…”暗哑的声音里隐含哭音，他依恋地埋在林致怀里。
林致无措极了，她慌忙否认道：“我…我不是林致。”
“我叫尹云灵。”何大娘给她的路引上写的就是这个名字。
怀中之人乱拱的脑袋的一下子就僵住了，他缓缓抬起头…
目含春潮、透露着丝丝迷茫和脆弱，但在看清林致面容时，眸中瞬间被寒意彻骨的坚冰所覆盖。
迅速出掌，重重地打在林致的胸口。
“唔！”林致闷哼一声，毫无防备地被击飞出去，摔在了离萧昆玉五米开外的地方。
皮肉之下的箭头又朝内钻了几毫米，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花，林致疼得把脊背弓成了一个虾米，一时之间她的手都不知道是去捂住受伤的胸口还是身上其他几处中箭的伤口。
为什么，林致既震惊又不解，萧昆玉为什么突然攻击她？
而对林致发难的萧昆玉此时的境况也十分不妙，他像只失去所有庇护的脆弱小兽，蹲在原地蜷缩成一团。
他似乎非常难受，浑身发抖，最后竟然倒在地上痛苦地打起了滚。
痛意稍缓后林致也顾不上多想，她一瘸一拐地朝萧昆玉走去，担心道：“你…你怎么了？”
而萧昆玉在察觉到有人向他靠近后，竟挣扎着爬了起来，雪色的肌肤沁得通红，就像在冒血一样：“别过来！…呕！别过来！…别碰我！”
“呕！”
他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往前跑着，像是身后有吃人的恶鬼在追逐一般。
林致被那恐惧而憎恶的目光劈中，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手中也泄了劲，握着的剑“啪”得砸落在地上。她不敢再前进一步，深怕刺激到萧昆玉。
林致怀疑地抚上自己的脸庞。
她真的…这么令人讨厌吗…
其实她内心掩埋着一份很深的幻想，或许萧昆玉看到她的真容后会像何大娘说的那样开心还来不及，或许就不会让她去比武擂台送死。
或许就不会嫌弃她。
或许就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
林致苦涩地扯了一下嘴角，她还挺能妄想的。
原来无论她长什么样子，都这般令他生厌。
眼看着萧昆玉要从她的视线消失后，林致从衣袍上割下一块布料蒙到了脸上。她悄悄使轻功，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扑通！！！”随着一声落水声，萧昆玉竟然跳进了远处的水潭之中！
林致感觉自己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萧昆玉！”她扑到水边，却连萧昆玉的衣角都没摸到。
潭中溅起半人高的水花，以萧昆玉的跳入点为圆心向外荡起一圈圈圆形的波纹。
就像是一颗被投入水中的石子，直直沉到了最底下，再没了别的动静。林致的目光不停地在水面上逡巡，却看不到萧昆玉的身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水面逐渐平静下来。林致彻底慌了，她大声呼唤着萧昆玉的名字，不管不顾地抬脚就往水潭里去，手在水里乱抓。
直到水没过肩膀时，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寻到、什么都没有抓住。
就在林致快要绝望的时候，翡翠色的水面忽然被破开，萧昆玉从潭底浮了上来。
墨色的湿发、苍白的面庞，那眉间一点鲜红的朱砂痣…
真的是萧昆玉。
他没死！
一瞬间，热泪盈眶。林致失而复得地紧盯着萧昆玉，就怕一个眨眼，人又消失。
与方才那崩溃的模样截然相反，他似乎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那双漆黑的瞳仁看向林致时有几分探究的意味。
“我…我还以为你…想不开了…”林致不由自住地解释着。
“我会水。”
明明是很平缓的声音却令林致猛得一激灵，“哦…哦。”
“我、我马上走！”
回过神来的林致生怕被误会，她急忙低下头背过身，艰难地朝外边走了两步，然后从水中跃起，小心地落在了岸边。
犹豫了一下，林致还是没忍住回头朝水潭中望了一眼。
萧昆玉并没有要上来的意思。
林致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想让萧昆玉上来的话语在心里组织了好几遍，但最后滑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不放心走远，林致就在附近捡了一些枯枝落叶，摘了点能派上用场的草药。
没有火折子，只能靠钻木取火，林致手心都搓红了才想起自己还有内力这回事。
高手根本不需要生火，光靠内力就能直接把衣服烤干了。心随意动，等林致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那一层薄薄的灰布麻衣已彻底被蒸干了水分。
她刚刚居然还傻兮兮地在那又是挤、又是拧，林致看着身上皱巴巴的衣袍被自己逗乐了，不过还没笑出来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看来是受凉了…
想到还在水里的萧昆玉，林致将地上的枯叶拢到了手里。双掌相合，想着刚刚的感觉往掌心催动内力。
很快，林致就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焦味，手里的枯叶烧着了。她小心地把冒着烟的枯叶放进木堆里，不一会儿，火焰就窜了上来。
这些木头应该能烧好一会儿，林致扭头看了一眼水潭，坐到了离火堆较远的树后。
正当林致咬着牙处理箭伤时，她突然听到一阵水声。
手上的动作一顿，连额头上的冷汗都冒慢了一拍。凝神静听，还有湿答答的脚步声，是萧昆玉上来了吗？
林致不敢回头，她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高声道：“你到火堆旁烤烤火吧。”
怕萧昆玉不放心，她又补了一句：“我不会偷看的！”
“嗯。”
听到这声不轻不重的回应，林致感觉自己半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夜色降临，橘色的火焰中间或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地上散落着三支只剩小半截的箭矢，锥形的箭头上血迹斑斑。将碾碎的草药按在伤口上，林致差点没痛得背过气去。
“尹姑娘。”
是萧昆玉在说话吗…林致微微蹙起眉头。
“尹姑娘。”
尹姑娘…是谁？
“尹云灵。”萧昆玉的声音高了几分。
半晌后，林致终于反应过来，这尹云灵不就是她的新身份吗？！
“…啊？怎么…嘶…了…”她慌不迭地回头询问，半途又想到要避嫌猛地又将转了一半的脖子扭了回来，慌乱中手上一用劲，缠住伤口的布条一紧痛得林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我方才神志不清，不是故意要打你的…”
声音听着很低落，林致怕萧昆玉心里在意也顾不得朝伤口呼气，故作无事地笑道：“没事！”
“我内力很高的，普通人根本伤不到我。你那一下我根本都没感觉。”好像安慰过头了，萧昆玉不会以为她在轻视他吧…
死一般的寂静让林致感觉有些尴尬。
她摸了摸鼻子往回找补道：“不过你力气比一般人大多了，还挺有劲的…哈哈。”
凝视着林致模糊的背影，萧昆玉的面上看不见情绪：“你为什么救我？”
幽暗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狐疑，她说她叫尹云灵，但喊她的名字却没有反应。
而且明明武功高强却没发现他那一掌有内力…
林致莫名觉得背后发寒，萧昆玉不会怀疑她别有用心吧？
“我…我很早就仰慕殿下您了，我就想着把你救下来…”林致想起初见萧昆玉时，他将自己误认为是疯狂迷恋跟踪他的痴女，就朝着这个方向编造道，想让自己的行为变得合理。
“我是有妻主的。”就在林致滔滔不绝地解释的时候，萧昆玉冷冷地打断了她。
“……”林致心情复杂。
萧昆玉口中的妻主…是指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