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上仙的声音很轻，却狠狠砸向每个人的心头。

百姓们面面相觑，虽说太子殿下模样诡异，但若说太子殿下是疫鬼，那他们是一万个不相信。

“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会是疫鬼！？”

“是啊！太子殿下慈悲为怀，爱民如子，又岂会是疫鬼？”

倏地，楚聿之周身散发出幽幽的怨恨之气，那气息阴冷刺骨，令人毛骨悚然。

“看到了吗？这便是疫鬼的象征！”覃上仙指着祭台上的楚聿之，声色俱厉，“他就是疫鬼投胎，故意装作一副仁义道德的模样，实则让鬼风疫横行，以此吸取你们的精血！”

“你放屁！”被楚聿之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陈疾义愤填膺，“若殿下吸取我的精血，又如何会以精血喂我，让我痊愈！？”

覃上仙像是看傻子般看着陈疾，“他之前给你喝的血，并不能让人痊愈，反而，是感染的根源！”

他讥笑一声，继续说着：“恐怕，你的四肢百骸早已被他的毒血浸染，不久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不…不可能……”陈疾难以置信地摇头，他绝不相信太子殿下会害他。

可是，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变了。

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身上，又开始长出那些恶心的疙瘩，而且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肿大，似是要将他整个吞下一般。

“啊——”

陈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双眼赤红，妻儿死前的求饶重现于眼前，那滚烫的血液攀满全身。

他绝望地想要自尽，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双手，仿佛一具被疫鬼侵略的躯壳。

“看到了吗？这就是疫鬼的厉害之处！”覃上仙冷笑着说。

楚聿之心乱如麻，他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他伸手擦脸，拭去的应该是泪才对，到了手上却变成了烫人的鲜血。

血液像是源源不竭的潮水汩汩淌出，楚聿之拼命用袖子擦去，不想竟是污了满脸，他只得以戴上面具。

现下，却不知他与傩具，谁更吓人。

楚聿之透过面具的眼睛，瞧见跟前踏来一双云纹金丝鞋，他知道，面前人是兄长。

兄长大他十岁，平日看起来严肃谨然不好接触，实际是个内心柔软的人，极为呵护他。

大皇子声如洪钟，不容置喙，“疫鬼一事存疑，事关皇室，应交由大理寺处理！”

然而，他的这些话却引起了周遭百姓的不满。

“您是太子殿下的皇兄，定然会包庇他，绝不可信！”

覃上仙神情紧张，对着大皇子喊道：“施主，快快离开疫鬼！那黑气足矣将你吞噬殆尽！”

话音刚落，便见大皇子身上肌肤开始蠕动，眨眼间便已爬满了疙瘩！

楚聿之瞠目而视，将沾满血液的双手朝着大皇子猛地一推。

大皇子离了楚聿之，身上的疙瘩立刻停止生长，楚聿之却因这一举措，被覃上仙用法术桎梏，还被误以为是要祸害他人。

作为一个凡人，楚聿之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有口难辩，甚至是，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他们口中所谓的“疫鬼”。

覃上仙手指着楚聿之，大义凛然，“这疫鬼已被本座抓获！若想彻底斩除疫鬼，根绝鬼风疫，便只能用这傩祭！”

在场的百姓们又是一阵面面相觑，这回，却是都不吭声了。

……

覃上仙布置好了祭坛，这个圆形祭坛由青铜石堆砌而成，每一块石头上都雕刻着繁杂的符文和图案。

这祭坛是一户权贵家中的至宝，价值连城。

祭坛中央，楚聿之被绑在一个十字形的青铜器上，月光透过树梢，映出楚聿之凄清的面容。

整个祭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以天地之名，借苍生之力，吾今欲行傩祭之仪，诛灭此疫，以安天下！”覃上仙口中念念有词，引得周遭人心震颤，风声鹤唳。

青铜祭坛随着覃上仙的言语逐渐散出异样，泛起圈圈血色涟漪，就好似这座祭坛早已染尽人血。

人们屏息凝神，只见覃上仙手中的师杖发出耀眼光芒，与祭坛上的异象遥相呼应。

覃上仙眸中隐隐浮起血色，“要想根绝这鬼风疫，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可。”

百姓们表示不解。

覃上仙取出一把匕首，刀柄上镶嵌一颗朱红宝石，“只要大家在祭坛上将匕首刺进这疫鬼的身体，献出自己的灵力，就能祛除疫鬼，根绝鬼风疫！”

“你这是妖言惑众！”楚聿之瞳孔骤缩，一股寒意窜起浸透四肢。

“我乃兖朝太子，绝非是什么疫鬼！”说出的话却是苍白无力。

楚聿之试图挣脱束缚，但依旧是徒劳。

覃上仙行至他跟前，“笑话，看来你这疫鬼是特意挑选的身份！太子之位，至高无上，无数百姓臣服于你，方便你下手啊！”

楚聿之啐了一口。

“我看你才是那疫……”楚聿之话未说完，匕首便猛然扎向他的肩膀，剧痛袭遍全身。

他咬紧牙关，怒视着覃上仙，眼中满是不屈与愤怒。

覃上仙抽出匕首，血液喷涌浸湿楚聿之的衣襟。

让人惊疑的是，那把染血的匕首灵力流转，熠熠生辉，渐渐驱散楚聿之周身萦绕的黑气。

覃上仙转过身去，举起那把散出灵力的匕首，“大家看到了吗？只要将匕首刺进去，献出自己的灵力，就能驱散疫鬼！”

台下，一名男子讽道：“说得轻巧！我们哪有什么灵力啊？”

覃上仙和蔼一笑，“你们每个人都有灵力，只是你们没有修炼过，灵力还未被挖掘。”

他将匕首上的血甩到祭坛上，“这疫鬼横行多年，鬼气浑厚，仅凭我一人之力，无法彻底驱除，只有我们每个人都献出灵力，才能真正将之驱除！”

月光倾洒，为这片祭坛披上一层神秘的银纱。

在月光的照耀下，众人脸上的面具显得格外狰狞，仿佛他们此刻已不再是平头百姓，而是被某种力量驱使的恶鬼。

“兖朝的子民，拿起这把匕首，”覃上仙将匕首举过头顶，“驱除疫鬼，还世间一个太平！”

在覃上仙的煽动下，一些人开始向前迈出脚步。

第一个踏上祭坛的是方才说话的男子，他颤抖着手接过那把沾染鲜血的匕首。

楚聿之默默看着这一切，眉眼低垂，纤长睫羽落下淡淡的阴翳。

男子拿着匕首朝楚聿之缓缓行去，每上前一步，便沉重一步。

他走到楚聿之跟前，面具狞恶，却恶不过面具下的双眼。

男子举起匕首，就在快落下时，楚聿之说话了。

“锦娘近日可好？”

男子停住了手，抬眼望着楚聿之。

楚聿之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耳边，“你可还记得？去岁，我在庆安救下了锦娘。”

“我不认识什么锦娘。”

“许奎，听你的声音，我便能认出你。”

“认出来了又怎样？锦娘也染上了鬼风疫，你个祸害人的疫鬼，去死吧！”许奎说完，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他手中的匕首。

“噗嗤”一声，匕首毫不留情嵌入楚聿之的胸膛，他闷哼一声，顿觉眼前一片模糊。

楚聿之双手死死攥紧，指尖掐入掌心，那原本被绷带绑好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涌出，滴落在地，化进祭坛之中。

然而，掌心传来的痛却不及胸口的万分之一。

他艰难掀起眼帘，豆大的冷汗滑落，湿润了他的双眼，“我真的不是疫鬼……我既已救过锦娘，又岂会让锦娘再染上鬼风疫？”

许奎毫不留情抽出匕首，其上散出淡淡灵光，他双眸怒视楚聿之，“蛊惑人心！我是不会被你骗的！”

许奎转身，将匕首扔给了一边的覃上仙。

覃上仙并未因许奎的无礼而生气，他转身望着台下，“下一个是谁？”

一时之间，竟是无人再上前。因为，大家都想起太子殿下也曾帮过他们。

“无知！”覃上仙沉下脸来，“本座告诉你们，凡是与这疫鬼近过身的，便都会被它传染，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覃上仙的话语，彻底击溃了众人。

他们纷纷撸起袖子，惊觉身上已经长上了那恶心的疙瘩，正止不住地蠕动着，发出弱弱的婴儿啼哭声。

百姓们抬首望着楚聿之，眼中再也没有敬意和信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憎恨和恐惧。

楚聿之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他看着那些曾经信任他的百姓，心中涌起一股无声的悲鸣。

他深知，此刻他说什么都是回天乏术，但他内心依然怀着一丝希冀，希望有人能够相信他。

“你们真的相信我是疫鬼吗？”楚聿之的声音颤抖，每说一个字都在撕扯着伤口。

然而，他的话语没有触动任何人的心弦，众人的眼神充斥着愤恨，势要斩除疫鬼。

他们一个一个排列成队，从覃上仙手中夺过匕首，不带丝毫犹豫刺向兖朝的储君。

他们戴着面具，就好像做出的事情与他们无关。

他们的面具凶神恶煞，却煞不过他们的心。

他们似是忘了，太子殿下最是爱民如子。

楚聿之绝望地闭上双眼，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匕首一次次贯穿他的身体，深入骨髓，带来的是撕裂般的剧痛，仿佛灵魂都被这疼痛扯得支离破碎。

楚聿之再也抑制不住的发出惨叫，歇斯底里，他试图挣扎求死，可他却根本无法逃离这傩祭。

祭坛似是将他的灵魂桎梏于此，让他生死不能。

楚聿之发出微弱的呼吸，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鲜血的喷涌，血河与祭坛相融，绘出一幅诡异瑰奇的画面。

随着他血液的浸染，祭坛散出的幽暗绿光愈来愈刺眼。

在匕首几十次的落下，终于要结束了。

一个身形瘦弱戴着赤色面具的人拿着匕首朝他走来。

楚聿之只一眼，便认出他来，“陈…疾……”

陈疾脚步一顿，他双眼赤红，其中却盈满泪水。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太子殿下，只要你死了，这世间便会回归太平……而我，也可以去见我的妻儿了……”

“不……”楚聿之的泪早已干涸，但此刻，内心的剧痛远胜以往，即便他想要哭出来，却也无泪可流。

楚聿之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斥骂道：“你若杀了我，你的妻儿会骂得更狠！”

“疫鬼，那便让我们一同下九泉！”

陈疾的声音充斥于耳畔，楚聿之看着那把匕首缓缓刺进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