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满堂众人的目光在陆少芊和夏奕洺之间来回游走。

她环视四周。

仆人们多半还懵着，魏家几位主子面上惊疑不定，他们自然听过陆大神官的光辉历史，再加上那张辟邪符，哪还有不明白的？

她叹了口气，心道，与魏府众人的缘分算是就此尽了。

其实她在魏府过的挺好，吃喝不愁，有地方住，还有赏钱，除了被抢饭碗的赵妈妈偶尔找茬打骂两下，其他人都同她关系不错。

娃娃脸少年也暗自叹气，本不想多生事端，没想到夏奕洺沉不住气，现在只盼着别动起手来。

他忙向陆少芊道歉：“对不住，陆……陆前辈，我们无意……”

陆少芊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想闹大。

这孩子倒是有礼貌，因不确定她究竟有没有被凌虚宫除名，不知该不该称师叔，只好叫一声前辈。

而夏奕洺忍不了也能理解，毕竟他亲眼看到自己差点杀了他堂兄。

但夏奕洺当众揭穿了她的身份，她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不装了。

她不再伏低做小，信步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也不再同他们客气，径直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饭吃了一半就被叫过来，反正身份都暴露了，干嘛不吃顿好的？

“说说吧，你们都师承何人？”

娃娃脸少年有心安抚她，故而首先向她行礼，刚要开口应答。

夏奕洺抢了先：“家师司律殿掌事，金缘。”当然，他绝不会对陆少芊行礼。

倒是奇怪，夏奕澜没收亲堂弟为徒？

娃娃脸紧接着道：“晚辈谢蟾宫，家师凌虚宫神官，夏奕澜。”

陆少芊筷子一顿，也是，大神官亲堂弟都在这儿了，同行的又怎么会普通？

夏奕澜没收亲堂弟，那为首的自然是他的亲徒弟。

少女最后抬头一礼，道：“红叶，家师丹心殿掌事，萧霜。”

“……”

这下陆少芊彻底吃不下去了。

虽然她也知此三人必不寻常，但这是不是太巧合太荒谬了点？

这简直是冤家路窄。

他们的授业恩师，金缘、萧霜、夏奕澜，正是与她一同长大的三位好友啊！

只是后来却是萧霜的证词坐实了她的罪名，金缘与她断了交情，夏奕澜更是与她有血海深仇。

凌虚宫十殿掌事，怎么偏就是这三人的徒儿齐聚她藏身的魏府？看来这些年没了她，他们也关系挺好。

她就多余操这闲心，刚才直接跑了多好。

现在她真要怀疑魏府究竟有没有妖怪了。

莫不是那三人左思右想，一致认为不能放自己这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苟活于世，又不好亲自出手，遂发告示悬赏她的行踪，叫爱徒们结伴出动，代为结果了她？

她心思电转，正要向魏小姐求证遇妖一事。

却没想到谢蟾宫小小年纪，倒挺敏锐，他也知他们三人的师尊皆与陆少芊有旧，看穿她心中所想，便道：“魏小姐，还请您细说昨晚的情形。”

魏小姐方才也是看的一愣一愣的，听到谢蟾宫叫她，终于回过了神。

见几位仙家要帮她捉妖，她面露难色，先是请魏老爷摒退了左右仆人，几欲开口，却总也张不开嘴。

陆少芊猜她应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对谢蟾宫道：“可否请大家暂且出去稍待片刻，只留我和红叶在此听小姐讲述？”

谢蟾宫点头道：“有劳前辈了。”顺手把不情不愿的夏奕洺和依依不舍的魏家二老也拉了出去。

关上门，这厅中便只剩下三个女人。

许是那些妖怪当真可怕，即便这样魏小姐还是纠结万分。

陆少芊摆出最温柔的表情，拉着魏小姐坐下。

又用最亲切的语气劝道：“小姐你也看到了，我的符击退了那些妖怪，这几位也都是名师高徒，能力自然不必多说。所以小姐不用怕，有什么尽管放心地告诉我们，我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红叶也帮腔道：“你说的越详尽，我们才越容易抓住妖物。”

在二人的轮番劝解下，魏小姐终于开了口。

她一张口，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一边拿帕子擦，一边对她们哭诉道：“对不住二位仙长，只是我这事实在不好开口，我昨晚本已入睡，可是、可是……”

魏小姐越说哭得越凶，犹犹豫豫可是了半晌。

陆少芊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许久，她才吐露实情：“我夜里突然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睁开眼竟、竟看见我床前站着一群男子！”

“你可记得其长相？”

魏小姐摇了摇头：“我一个也不记得了！我正要惊叫，就见一个白衣人一挥袖子，我便晕了过去，昏倒前见到了一阵金光……”

她泪水决堤而出，几乎要哭晕过去。

陆少芊和红叶忙扶着她。

她与红叶对视一眼，都已听出来怎么回事。

难怪魏小姐支支吾吾、万般纠结，一个闺阁女儿被一群男妖怪深夜闯进闺房，不论有没有发生什么，被人知道了，都免不了受到指指点点。

红叶从乾坤袋中拿出安魂草香包，给她闻了闻，询问道：“魏小姐，仆人没有发现吗？”

魏小姐稍稍镇静下来，擦泪的帕子已然湿透，红叶又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

她擦掉泪水，继续道：“没有，我醒来时天还黑着，问仆人，都说没听到任何动静。我想应是遇到了妖怪，只好叫爹爹连夜去找仙家来，求仙长们救我！”

陆少芊忙拦住她要跪拜的动作：“小姐可否描述一下那些妖怪？”

魏小姐仔细回忆：“为首的当是那白衣人，他头戴白巾，个头很高，剩下的几个多是褐色或绿色衣衫……对了，我昏过去前，听见窗外似有狂风暴雨，可问起来，却都说昨夜无风无雨！”

昨夜荷县风平浪静，如此看来，她听见的风声雨声，的确是妖怪作祟。

稍一思索，陆少芊和红叶便都知道这是什么妖了。

陆少芊道：“若我没有猜错，小姐遇到的应是名叫姑苏郎的白蛇精，其他的则是与他结伴作恶的鼋鼍精。”

魏小姐见她轻易说出妖怪真身，大喜过望：“仙长们可能降住他？”

其实是不太有把握的。

姑苏郎是十五年前被她恩师降伏的大妖，师尊仙逝多年，应是镇压的封印年久失修，被他逃了出来作乱。

但怯易生变，为了安抚魏小姐，她一口答应下来：“当然没问题。”

向魏小姐了解完情况，陆少芊便将她交给魏家二老照料，又叫谢蟾宫和夏奕洺进来，四个人关起门商讨。

一关上门，陆少芊和红叶都面色凝重，谢蟾宫便知情况不太妙。

“问清楚了，我和红叶一致认为是姑苏郎。”闻言谢蟾宫也皱起眉来，连夏奕洺都收了神。

四人都开始回忆看过的姑苏郎相关记载。

卷宗清楚记述了恩师当年是如何降服他的，他们可以据此知道姑苏郎的本事和弱点。

可他终究是个能为祸一方的大妖，道行足有两百年，仅凭他们四人，有胜算，但也颇有难度。

“附近有没有凌虚宫的人？先求援。”

尽管这样一来，陆少芊八成会被凌虚宫带回去，但事到如今，求援最稳妥。

仅有记载的，姑苏郎便已经害了二十余条性命，受害女子更不计其数。无奈当年碍于人妖两族关系，他是妖皇的亲信，硬是保住一命，改判为永久镇压。

谢蟾宫也有此意，立即去办了。

但他三人正是追着两只鼋鼍精来的荷县，自然清楚附近根本没有同门能来援助。

“我们先想办法降服他，不成也要拖住他，等救兵来。”

这话倒让几个小朋友有些意外。

他们一直听说的都是陆少芊当年贪生怕死，先在幽都山临阵脱逃，不知怎么还是死掉了，后来又借尸还魂，于妖躯苟活。

可如今她没了灵力，面对大妖，却又留了下来。

接下来陆少芊的话更让他们大吃一惊。

她道：“姑苏郎盯上的目标不会轻易放弃，昨夜没得手，今晚多半还会再来。我建议红叶和魏小姐扮作丫鬟待在外间，你二人躲在耳房出其不意，我与魏小姐身量相仿，便由我穿着她的衣服假扮她。”

几人面面厮觑间，谢蟾宫忽然想起。

每一次听到这位前神官的名字，本就寡言少语的师尊总会更加沉默，他时常独自关在房中，不许任何人靠近。

今日真正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凌虚之耻，谢蟾宫隐约觉得，故事也许缺了很重要的部分。

“不行，你没有灵力，遇上姑苏郎会很危险，我来。”红叶率先回神反对。

谢蟾宫也道：“前辈，姑苏郎毕竟是大妖，还是由我来最好，横卧在床帐中是看不出身高的。”

夏奕洺没说话，也不知他作何感想。

“蛇妖嗅觉灵敏，不会分不出男女。姑苏郎也不知有多少手下，不能让魏小姐落单，红叶得负责保护她。只凭衣服上的气息很容易被识破，他察觉我是假的，定会去找真的，隐息丹瞒不了他多久，魏小姐很快就会被找到。”

如此，二人也只好都同意了这个计划。

红叶擅长炼丹制药，乾坤袋中备了大量丹药法宝，夏奕洺阵法画得不错，谢蟾宫则灵力最为深厚。

不论其他，至少陆少芊当年降妖驱鬼都是货真价实的，三少年初出茅庐，从未见过大妖，自然全听她指挥，各司其职，夏奕洺也不敢再造次。

魏家二老为了女儿，出钱命人买来大量符纸朱砂等物，给他们提供了不小的便利。

四人在魏小姐院子内外布阵贴符，又给魏府众人分发了护身符，给魏小姐和二老细细讲述了今晚的计划。

万事俱备，只盼今晚能降伏姑苏郎。

否则他泥牛入海，将再难寻踪迹，又不知还会有多少人受害。

……

子时正三刻。

魏小姐困得要合眼了，连凌虚宫这几人都已有睡意。

忽而一阵轻风吹开了门缝，陆少芊手中的化虚剑微微发热，可见以它为阵眼，在里间床前布下的醒心阵已被触发，有妖魔踏入其中了。

她猛地睁开眼，见床前果然围着六七个男子，为首的正是一袭白衣白帻，手都快要伸进床帐中了，姑苏郎真的来了！

她立刻扬声道：“红叶！”

姑苏郎一见她还醒着，再定睛一看，长得也同昨晚那个不一样，登时便发现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