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他母亲孟沁的威严是后天筑造出来的，那么面前这个女人，就是有股与生俱来的威压。她的每一个眼神都透露着不容人拒绝的强势，姜启在她面前连头都不敢抬起，让人实在无法将她与百里瑕口中的“怜惜不已”一词联系起来。

“你这打扮，可是在清州当了鬼烛台的掌灯人？”女人正是熤华山的当家主母百里世璇。在百里瑕附耳与她讲了大致情况后，她问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没有嘘寒问暖，甚至没有试图让他回忆一下她这个干娘的身份。

然而即便如此，姜启还是没能开出口来，连头都点得十分勉强，若是仔细去听，就会发现他的呼吸声都粗重了些。

“罢了，回来就好。”她又打量了姜启一会儿，才淡淡地装模作样表示了一下，就将视线转移到了楚明修身上：“你就是沁妹的儿子、叫楚……明修，是吧?”

孟沁的母亲孟莹与百里世璇的母亲百里落英曾是结拜姐妹，两座山头的交谊便自那二位当家主母开始，所以百里世璇要称孟沁一声妹妹，楚明修也得叫她一声姨母：“正是，我奉母亲之命，来给姨母送件旧物。”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借由百里瑕之手，交到了百里世璇手中，她打开木盒，只见其中躺着一支款式稍老的玉簪:“这是……?”

“这是落英姨婆的玉簪。”楚明修解释道，“母亲一日收拾外婆的遗物时，偶然找出了这支簪子。外婆在盒中留了字条，说这是姨婆的，母亲便叫我将它送来，算是给姨母聊以慰藉。”

百里落英在十一年前病逝了，熤华山也随之收敛了锋芒，但它既没有像孟沁接手遥依山后一样很快地振兴回来，也没有从此一蹶不振，而是仿佛在暗处偷偷地磨着刀，隐瞒、等待着什么。

藏得很深。

百里世璇拿着母亲的遗物，表情仍没有太大的变化，语气也没什么起伏：“沁妹和贤侄有心了。你们二人一路赶来，想必有些疲累了吧？无陌，你带他们先下去歇着，等宴席备好了，再去唤他们吧。”

“明白，母亲。”百里瑕应了一声，从她身边下来，领二人离开大堂，“楚兄，曜弟，随我来吧。”

宴席很豪华，楚明修却吃的索然无味，一是因为姜启被百里瑕以联络感情，帮助恢复记忆为由拉走了；二是他观察到被摘下斗笠和面具的掌灯人吃的十分局促，完全没有与亲人团聚的丝毫喜悦。

饭后，姜启似乎被百里世璇留下说话了，百里瑕便过来说要送他回住处，楚明修没什么理由回绝，只好答应下来。

他的住处不算偏僻，布置得也很妥善，但楚明修知道，自己有意被和姜启安排远了，而且这地方很适合监视，甚至百里瑕送他到房间门口时，还留下一句：

“楚兄夜里若是没有要紧事，还请不要在山上乱逛。我们虽已吩咐下去您是贵客，但难免有几个不长眼睛耳朵的蠢材，万一冲撞到您就不好了。”

这便是威胁他不要乱走的意思了，楚明修对此早有预料。他面不改色地应下后，又看向百里瑕的脸，装作无意地问道：“对了，鄙人自见到瑕小姐后，就一直有个问题想冒犯：您为何要用缎子蒙住双眼呢？若是不便说，您就当没听到便好。”

百里瑕闻言，很自然地就回答了他的问题：“不冒犯，楚兄客气了。我的眼睛少时落了毛病，见不了强光，因此便用缎子蒙着，算如今，已经蒙了十年有余了。”

“原来如此。”楚明修颔首表示明白了。

百里瑕解答完，又客套了几句后便告辞了。她一走，屋顶上就响起了轻微的动静，监视的人随之而来。

当然，楚少当家毕竟是楚少当家，他认真起来，几个暗哨奈何不了他，并没有发觉他何时已经溜了出去，又溜进了他们刚回来的二少爷的房间。

天色已暗，房间里却没点蜡烛，一片冷清，只有床上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楚明修走过去，就发现了这么一幅令人心疼的景象：姜启没戴斗笠和面具，革袍脱在一边，束发的红缎也放在上面。他抱着双膝，埋着脸，蜷缩在床角，长发披散下来包裹住了他，让他显得既脆弱又无助。

楚明修心里立马泛起一阵愧疚与怜惜之情来，连忙轻轻唤了声“小启”，一边脱鞋上床搂住了他。

“誉之……”姜启在他怀里慢慢抬头，眼中的迷茫与不安在看到他的脸后才消退了些许，主动牵住了他的衣袖。

“他们待你不好吗？”楚明修一边顺着他的背安抚他，一边低声问道，“你可有想起来些什么了?”

“没有，我什么都没想起来，甚至都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叫百里曜……”姜启慢慢回答着，同时攥紧了他的衣袖，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瑕姐对我很热情，世璇夫人也没有待我不好，但我不知为何……好像就是、畏惧她们……”

“定是她们对少时的你不好吧……”楚明修叹出一口气，爱惜地轻抚过他背上那些鞭痕的所在处，然后五指猛然握拳，搭上姜启的肩膀，将他稍微推开一些，直视着他的红眸，认真地说道：“是我的错，是我把你推回这火坑里来了，小启。”

姜启一愣：“誉、誉之……？你在说什么——”

“我是来与你道歉的，对不起。”楚明修的眼神真挚，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与他坦白道：“当初在清州，我和时意看到你那双红眸，就猜测你有可能是熤华山的人。五年前……我的父亲死在了安州，我也差点被害死，虽然最后调查出来，是跳虎涧的贼人所为，但我们一直怀疑此事也与熤华山脱不了干系，便想找机会上山调查，却屡遭他们推辞。”

“别看我们两家的上位当家主母定下了世交之约，自落英姨婆与我父亲死后，百里世璇便对我们遥依山并不怎么待见……所以我们才想利用你，送玉簪只是借口，只有送你——这个疑似流落在外的百里少爷，我们才可能有些机会……”

“实在对不起，我们利用你，让你见了不愿意见的人。“楚明修再次诚恳地道了歉，却别开了眼，不敢去看姜启的表情，他怕从那双红眸里看到受伤与失望，尽量让自己补救的话语显得不那么苍白无力：“但我和时意当初已经商量好了，如果你不乐意待在熤华山，我们调查完后，一定会把你带回去的。现在……现在我已经知道你不乐意了，但能不能……请你再等等？再熬两天、等时意赶到了，我们一起带你回去，给你赔罪……好不好……?”

他说完这些深思熟虑已久的话后就闭上嘴垂下了头，几乎有些不敢听姜启的回应，毕竟这件事完全是自己有错在先：一错在不该利用对方；二错在……不该对他动心。

虽然这两个错误，他都无法避免去犯下。

无论姜启作出怎样失望的反应，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久得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姜启竟直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没事、没事的，誉之……”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自己耳边震聋发聩，明明是那么低沉、那么轻微的声音，却又坚定、有力得像能拉住溺水之人的一只手，“我其实也有想知道的事，我不怪你们带我来这儿……我也相信你，相信你们，一定能带我走的，对吧？”

楚明修愕然抬眼，撞上了姜启那双略带不安，却充满信任的红眸，霎那间鼻头一酸，用力地将他揉进了自己怀里：

“当然！我们一定会带你回去的，带你回遥依山，回清州……然后陪你一辈子……”

姜启抖了一下，没反抗，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把下巴支上了他的肩膀：“……不论我是什么人、我姓什么吗……?”

当时楚明修只想哄住他，不加思考，头脑一热地就作出了誓言：

“不论你是什么人，不论你姓甚名谁！”

也不知未来，他会不会为此刻的誓言追悔莫及。

一轮复习逻辑课还是没认真听的高中生写出来的文是这样的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