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的地面印着破碎的光点，温热的风吹过，树叶微微摇晃，光点也跟着变换位置。
时顷咬着棒冰，抹掉额头的汗水：“应隐，你扇快点儿，我热！”
站在一旁的男孩闻言，手中的蒲扇呼呼作响。
时顷又不满了：“你干嘛呀，我人都要扇跑了！”
应隐被骂，傻乎乎笑，乖乖将尾巴送到时顷怀中。
冰凉的鳞片接触肌肤，时顷喟叹一声，又吸一口棒冰：“舒服。”
说罢，人朝后一仰，懒洋洋靠在树干上，手指悄悄摸上盘在她腰间尾巴上的鳞片。
一枚一枚默数着，她的眼神慢慢发生变化。
时顷醒了。
准确地说，她成了梦中的她。
多次进入鳞片制造的梦境，时顷渐渐发觉可以不止一做个回忆重现的旁观者。
她可以短暂地恢复清醒。
“应隐……”清醒过来的时顷，眸光怀恋地望向身旁少年。
她眉心微蹙，流露出淡淡疲惫之色：“我有些不安。”
“越来越多的事情，庞杂、零散、无联系，可当它们同时发生……”
“疯羊帮尼兹，协会丁棋，神秘未知的神使，突然消失的陈小花……还有新来的奥古斯·道森。”
“我看不见他的精神力，自来到这颗星球后，我第一次看不见一个进化者的精神力。”
“奥古斯的话也有些奇怪，他说，进化是神明的恩赐。”
“对，这话非常奇怪，我当时没细想，现在一想，很不对劲。”
“某种层面上污染与进化是一种共生关系，污染消失，进化随之消失。”
“安娜曾说奥古斯·道森是消除污染一派的人，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说……进化是恩赐？”
应隐一直微笑着，嘴角轻抿，安静倾听。
待时顷说完，他的尾巴尖翘了翘，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问：“小野，你很在意这件事吗？”
话音刚落，时顷眉毛倒竖，一把捉住他的尾巴尖，用力按住。
她捻动手指，带着一点警告意味，道：“小龙，说好了的，不许叫小名！”
……
协会一朝换天，下面的人却没多少变化。
每个人依然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作奔忙，除了时顷。
她从众多杂事中脱身，再次恢复日日泡在训练室的生活。
好一段时间，她每日从家到协会，训练一整天，又从协会返回家中。
生活毫无波澜，仿佛一潭死水。
按理说，时顷是喜欢这种生活的，她习惯且适应规律枯燥的生活内容，能从中得到安逸与平静。
可她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
早晨，照常按时来到协会，时顷在协会门口遇见了曾一倩。
奥古斯·道森会长未遣散任一个由时顷纳入协会的人员，他的这个决定让对其颇有微词的安娜都有所改观。
比起上次见面，曾一倩面色红润许多，人虽更精瘦一些，眼睛却变亮了。
“大人。”曾一倩笑得开怀，朝时顷招手。
时顷颔首回应。
本想就这么离开，当对上一双热情又期待的眼睛后，时顷顿了一下，想了想，问道：“最近在忙什么？还适应吗？”
曾一倩又笑了，眼睛亮晶晶望向时顷，语气欢欣，充满希望。
“大人，疯羊帮的调查结束后，我去了护卫队，现在做一些文书与后勤工作，不过，我每天都跟着赞高他们一起训练。”
“赞高说，只要通过考核，我也可以正式成为护卫队的一员！”
时顷正为曾一倩感到高兴，不经意一瞥，看见了曾一倩藏在衣领下的伤痕。
想起其糟糕的原生家庭，时顷道：“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找不到我，找金小竺和安娜也一样。”
曾一倩想继续微笑，眼睛快速眨动数下，没憋住，眼眶湿了：“我知道，谢谢大人。”
二人道别，时顷径直去到训练室。
一路上，她习惯性地搭手指，反应过来又迅速放开。
时顷已经不再掐算。
掐一百次，一百次结果为凶。
掐一千次，一千次找不到凶在何时何处。
她的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加浓烈。
训练到中午，时顷去找安娜与金小竺一起用餐，不想，得到他们已出去处理污染者的消息。
“又出现污染者了。”时顷眉心微蹙，无意识感叹了一句。
前台处，琼斯奶奶抬眸，一只浑浊的眼睛，和一只死寂的眼睛同时看向时顷，看一眼，没说话。
樊厉丘摸着光头，附和道：“是啊，又出现了，自从上次你和朗星在城外遭遇污染者到现在，这一段时间冒出来的污染者还怪多的。”
时顷听得心中一紧。
樊厉丘又道：“小时，走了，去吃饭，他们还不知道几时能回来，别等了。”
傍晚时分，安娜与金小竺才回到协会。
一回来就直接钻进训练室，写行动报告。
时顷耗尽精神力，取下头盔，疲惫起身，扫了略微狼狈的二人一眼，问：“行动还顺利吗？”
安娜“嗯”一声，手上打着字，眼睛瞟向时顷的训练数据：“你这……还真是进步缓慢啊。”
比起丁棋，安娜的措辞相当礼貌了。
时顷对这个比蜗牛爬还慢的进度也早已习惯，不当回事。
金小竺偷笑一声，安慰道：“时顷，没事啊，指不定咱哪一天突飞猛进，一鸣惊人！”
安娜白了他一眼：“少带坏时顷了，尽做白日梦。”
“你停留在三级都多久了？时间快赶上我两倍了吧？”
金小竺自己找了骂，又囧又气，瘪嘴，摸后脑勺。
安娜没继续数落他，手指飞快动着，眉间皱得死紧：“烦死了！我们这段时间写的行动报告，比前几年加起来还多。”
说着，安娜越发纳闷：“怎么回事？”
……
三天后，又传来消息——城外有污染者出没。
这一次还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一南一北，都有污染者。
金小竺和安娜得知消息后，先去训练室找到时顷，三人简单聊了几句，又一同前往奥古斯·道森办公室。
安娜首当其冲，直言希望奥古斯会长能与她或时顷中的任一人组队，去其中一个方向处理污染者。
奥古斯·道森一身黑色西装，正襟危坐，闻言，沉吟片刻，道：“城外人员稀少，短时间不会造成伤亡，不必急迫。”
“我还有其他事要忙，你们自己处理就好。”
安娜一听，火气刷地冒上来：“您有什么事情比处理污染者还急迫？还重要？”
“若真如此棘手的话，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我虽然本事不大，却可以帮你问问我家里人。”
奥古斯·道森坐姿一点未变，淡淡抬眸。
只一个眼神，时顷便忍不住引精神力，暗中戒备。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眼神，可再一细看，又锋芒尽敛。
奥古斯·道森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很平淡，淡到时顷怀疑，刚刚剑拔弩张的瞬间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奥古斯·道森声音平稳：“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质问我？”
男人语言的重音变化，使其藏在平淡姿态下的威慑力略微浮出水面：“若是协会成员，你无权过问我的事。”
“若是斯普尔家族成员……”
奥古斯·道森那双淡灰色的眼睛一厉，冒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气：“你该回澄星去，去做你的家族大小姐，而不是在这里耍威风。”
安娜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说过，气极反笑，上前一步。
奥古斯·道森赶在她反驳前，先一步开口：“斯普尔小姐，你私放丁棋一事，总部还未向你追责。”
“你用家族内部关系联系飞船送他逃离，又抹除痕迹，所有事情总部早已一一知晓。”
安娜倏地愣住，不知道是震惊，还是忌惮，一时失语。
奥古斯·道森瞥过安娜一眼，淡淡嘲讽道：“难道你以为，斯普尔家族已经在澄星一手遮天了吗？”
“斯普尔小姐，你该回澄星看看了。”
……
从会长办公室离开，安娜仍在失神。
时顷快速与金小竺道：“你先和安娜去北边，我去南边。”
安娜回神，立刻摇头：“我不同意。”
“就算要有一个人单独行动，也该是我，我的进化等级比你高。”
时顷试图争取：“我不会冒进，之前和朗星住在城外时，也有单独应对污染者的经历。”
安娜摇头：“不行。那时候你们能死里逃生，是因为协会及时“开灯”驱赶了他们。”
“还是我一个人去南边，我经验丰富，能在被传染前速战速决。”
两人谁都不肯退让一步，金小竺找准机会，终于插进了话：“别争了，你们谁都不许单独行动！”
安娜眉毛一挑，金小竺缩了一下脖子，又立马梗起来：“万一呢？万一对面是高危污染者，怎么办？”
“你们还想搭一个进化者进去？”
安娜被问得干瞪眼，直呼气。
金小竺缓了口气，举起一只手：“你们瞧啊，咱们十九号边缘星现在统共就四个进化者，一只手都数不完，不能再少人了！”
安娜撇过头，不说话。
时顷抿唇，想说她不会被传染，又无法解释原因。
鳞片一事，既一开始藏了，便只得一直藏着。
金小竺见两人不争了，跑去开车，喊她们：“快上车，我们先去北边再去南边，不用担心，周围人群早就疏散了，都来得及。”
两人快速上车。
安娜气不过，朝协会三楼一窗户白了一眼，道：“都是奥古斯·道森的错，作为协会的进化者，解决污染者是第一责任与义务，他居然拒绝了？！”
时顷蓦地想起那双淡灰色的眼睛。
奥古斯·道森拒绝帮助处理污染者，真的只是因为忙吗？
他今天的这番话，话里有话。
就好像……有意激安娜离开。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