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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橙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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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初刻,晨曦还不曾照进云彩穿透大地,月亮却已悄悄躲到山后头,不愿见人。天地间一片混沌不清的深蓝色,穆南生房间里小蜡烛燃烧出的橘红色是唯一没有被深蓝笼罩的,第二种色彩。

这橘色照出跪坐在地上的穆南生。她的身侧一边摆放着圣旨,另一边摆放着一只半旧的毛笔。

毛笔具备了‘尖、齐、圆、健’的特点,一看就是一支极好的笔。可是这支笔的笔杆上并没有常年书写导致的磨损痕迹,笔头也是如此。这支笔显然极少,或者说几乎没有被运用过。

穆南生从小就跟着父兄和师傅习武,手上的茧子都是拿枪握刀磨出来的。她挥舞刀剑,比挥舞毛笔的时间和次数多了太多。

可今日将这支毛笔拿出来,是因为这是孔垂容送给她的第一份礼。

穆夫人当年十分忧心女儿的‘重武轻文’,央了和穆南生年纪相仿,玩的又好的孔垂容帮忙想想办法。那支笔就是那时候送的,孔垂容白玉似的手指捏着这支笔,小姑娘的嗓子从小就甜中带着温柔:“都说‘字如其人’,我的草书总是练不好,但是南生你的一定很好看。你学了,写给我看,好不好嘛?我最喜欢草书了。”

穆南生当下接过孔垂容手中的毛笔,开始没日没夜的学习。

孔垂容用簪子拨一拨即将熄灭的小蜡烛,橘红色照亮她挂在房间墙面,草书写有‘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的字卷之上。

穆南生的草书写的确实好。孔垂容在这字卷前停留一会儿,在心里留下这么一句感叹后就走向书柜。她蹲下来,从书柜的最底层取出一个小匣子。她把它抱在怀里,跪坐到地上去打开它。

小匣子里盛着一把精美的匕首。

匕首的护柄上镶嵌着宝石图案,看似是无用的漂亮花瓶,但刀刃锋利的一下就能割破皮肉。

穆南生当年将它送过来时就被这匕首割破了手掌,疼的她哀哀叫。后来匕首就被孔垂容仔细的收了起来,免得再有人被它误伤。

孔垂容家三代簪缨,家中鹦鹉平日说话都是‘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孔垂容自呱呱落地起,见到最多的就是家里人拿笔写字,连带抓周抓的也是一支毛笔。

这样的匕首,若不是穆南生送来,她恐怕是看也不会看到的。

可穆南生就是捧着它来了。

她的额上挂着汗珠,兴冲冲地说:“这是我三哥特意从敌人手上缴来给我的,你看,是不是好漂亮!”

后来穆南生要将这匕首留给孔垂容,孔垂容先是推拒,而后穆南生就说:“留给你我不是一样的吗?反正我的就是你的。”

孔垂容把冰凉的匕首贴到自己的脸颊上,穆南生握住毛笔放到自己的心口上。

寅时二刻的天地还是混沌的蓝。太阳不知道去了哪里,月亮也往山后藏得更深了。小蜡烛橘红色的小火焰轻快地跳动了一下,穆南生站起来,毛笔被她放进了这几天收拾好的随身包袱里。

再过一刻的时辰,她就该跟随大部队一道上战场。可是此时此刻,她好想见一见孔垂容。

前几天,她每一日都去过孔家。孔家的下人说大姑娘病了,不方便见人。没过一日,穆南生钻了孔家的狗洞,灰头土脸爬出来的时候正遇见双叶。

双叶无可奈何:“穆姑娘,您实在是不方便过来。”

穆南生的头上还顶着爬狗洞时落到脑袋上的一片叶子,她比双叶更无可奈何,甚至生出几分怒意:“双叶,我原以为你是我们的人。”

双叶一怔,即刻说:“奴婢只是下人,奉命行事罢了。”

“真不让我见她吗?我又不是外人。”

双叶颇为为难:“姑娘,您,唉,不瞒您说,这几日我们姑娘为了和您的事情,已经和大夫人吵了好几回了!如今大夫人也在气头上,对我们姑娘看管便格外的紧。今日您的事情,若要让夫人和我们姑娘知道了,定然又少不了一通乱。”

穆南生的眼圈一下子便红了:“可是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朋友呀!”

双叶抿着嘴,没有说话。

穆南生的手背摸了摸眼睛,“那能不能至少帮我给阿容传一句话?双叶,算我求你的,就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上,帮我传一句话吧,好吗?”

孔垂容将那把匕首重新收起来,放回了原位藏好。

她看着更漏的时辰,还有一刻左右,穆南生便要上战场了。可是自那一日起,自那一日听到穆南生的兄长们出了事,孔垂容便再也没有见到过穆南生。

孔垂容曾经哀求过双叶。虽然她被母亲禁足,但是双叶没有。她想让双叶帮她去找穆南生,去看一看穆府的情况。

穆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按说孔垂容应该一直陪在穆南生身边才对。尤其孔垂容最知道穆家的三个哥哥们对穆南生有多么重要。

“可是穆姑娘看起来很冷静,奴婢听闻她在当日就请穆老将军帮忙上奏请旨了。”双叶眨着眼,一板一眼的说。

孔垂容摇头:“不是的。她越是冷静,说明她的心里越是慌乱。”

双叶垂下眼睛,说:“姑娘,您该知道的,夫人现在最不希望见到您和穆姑娘有联系。”

“可是不说旁的,南生是我最好的朋友,如今她的挚爱兄长们离世,难道我连关心都不能有一句吗?”

“昨日夫人去过穆家,替您问候过了。”

“双叶!”孔垂容落下两滴泪来,“你与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呀,我们是和南生一起长大的呀……你,你怎么只顾着……”

双叶叹息一声:“姑娘,奴婢知道您对穆姑娘的情谊。可是如今,当真不是一个好时机呀。”

孔垂容握住双叶的手,“就算我求你,双叶,算我求求你了,看在我们从小的交情上,若被娘知道了,后果无论如何都由我来承担。你就帮我给南生传一句话,就一句话,好吗?”

橙红色的小火焰抖动的幅度大了许多,屋门被推开,穆夫人红着一双眼走进来。她一见整装待发的穆南生,眼泪比话先落下来。

“娘。”穆南生走上前,为母亲擦掉眼泪。

穆夫人握住穆南生的手,另一只手摸一摸穆南生的脸,“娘知道你的心思,但娘还是担心……唉,呸呸呸,娘不说这丧气话。”

穆南生紧紧盯着母亲。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父母,也没有离开父母的打算。直到现在才觉得从前看母亲看的太少,她真怕到了战场之后,会忘记母亲的脸。

“娘,女儿会活着回来的。”穆南生的鼻子一酸,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可是穆夫人的眼泪又掉下来。她用帕子擦一擦,说:“娘知道。从小大家都说,我们大姑娘最有本领,比她三个哥哥们都强。结果现在好了,我的女儿真要成为巾帼英雄了。”

穆南生被穆夫人的话逗笑,她弯下腰,脸颊贴到母亲的肩头,“娘,您不用担心我。”

“好,娘不担心你。”穆夫人揽住穆南生的肩头,又轻轻拍一拍她的后背,“你爹在院子里头等你呢。他不好意思进来,估计也不好意思跟你多说什么话。刚才在门口推我半晌。”

穆南生的嘴角翘起来:“爹推您干什么?”

穆夫人低头,去看自己女儿的脸,“你爹的意思,让你这回去打个漂亮的胜仗,回来他再去请陛下,给你和阿容赐婚。”

穆南生自穆夫人怀中站直了,一双眼亮晶晶的,像是小蜡烛上那朵橙红色的小火焰跳进了眼睛里,“真的?”

“真的。”穆夫人一手拍一拍女儿的脑门儿,“你爹这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

穆夫人见穆南生欢喜,心里又是酸涩:“可也不知道孔家那边是怎么想的。这几日娘听说……那姑娘竟一句话也没有给你传过吗?”

穆南生知道母亲心里不悦,可她也知道孔垂容为人。

她知道孔垂容会有多么的担心她,她知道孔垂容会想尽办法联系她,她也知道这其中一定会有谁的阻碍。

尽管没有得到孔垂容的只言片语,但是穆南生对母亲说:“阿容不用传话来,娘,我晓得她的心思的。”

“你啊。”穆夫人摇着头,叹息一声。

“姑娘,您还没有睡吗?”

橙红色的烛光跳跃,双叶的声音由远及近。

孔垂容没有理会她的问话,径直走到床边躺下。

双叶吹熄了自己手中的烛台,在孔垂容的床边跪下。她柔言细语:“姑娘,奴婢知道您心里气奴婢,可是奴婢也没有办法呀。”

孔垂容背过身,双叶的话语在她的身后,像索命的魂:“姑娘,您也想想,这么多日了,穆姑娘一句话也没有传来过,也没有找过奴婢。她家里遭了那么大的事情,说不定,说不定……”

“南生不会忘了我。”孔垂容的声音闷闷的,但是很坚定,“就算她一句话都没有传来,就算她没有试着偷偷跑来找我,那也不能代表南生对我没有了情。双叶,正如我不是真正的懂你,你也不是真正的懂我和南生。”

双叶不再说话了。

孔垂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穆南生都会想尽办法来找她。孔垂容也知道穆南生会对谁说什么做什么,而现在她没有听到穆南生任何对她的话语,孔垂容也知道是谁瞒下了这话没有告诉她。

“我现在要睡觉了,双叶。”

双叶柔顺的答应了一声,就像从前无数次答应她的命令一样。

穆南生吹熄了小蜡烛,橙红色的小火焰化为一道微不可见的小小青烟。

寅时三刻到了,她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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