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牟莉·障目
搜查令与纪南亭是同时到的。
万友谅和沈悦怡一同送她来,三人身上都有烧烤摊浓浓的辣椒味道。
牟莉没说什么,只是带着王威和纪南亭一起去了纪清和的花店。
纪清和的花店叫做‘与南’,纪南亭用钥匙打开了门,店面不大,墙边满满当当的都是花。纪南亭转身,打开墙上的开关,白炽灯骤亮,刺眼的要将外面还没有开始亮起的天也一并照亮。
花儿还很娇艳,看起来昨天也有人来打理过。纪南亭走进店里,到柜台后面打开电脑,“牟警官,监控在这里,但是我不会调。”
牟莉说没关系,王威已经走到纪南亭身边,接过了她手中的鼠标,“牟姐,好了。”
“恩。”牟莉应了一声,目光从墙两边的花上扫过。
她本来以为按照纪南亭和纪清和对三色堇的狂热,这间花店里应该会有很多三色堇才对,可是店里各色各样的花卉,牟莉只在进门的一处看见了三色堇。
走到王威身边,他自动给牟莉让出一个空位。
也真多亏纪清和与纪南亭不太精通监控,否则这么早期的监控基本就是查不到的。
纪南亭在学校打架的那天,花店从本应开店的八点开始就是一片灰扑扑的景象,王威开了三十二倍速,从早上八点一直放到晚上十点,店里没有一点动静。
纪清和当天确实不在花店。
牟莉抱着胳膊,让王威继续看后一天的监控。她转身问纪南亭:“你们有账本吗?”
“有的。”纪南亭点头,示意王威稍微让一让,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厚本子来,“这里面的账本基本都是我记的,清和说她记性不好,所以很多时候都是我来记,但是如果店里比较忙,我又在上学,那么记的账就不一定对了。我们的账本经常对不上,但是纪清和说没关系。”
牟莉接过账本,哗啦啦的翻起来,“其他的账目不说,那天她去订花的定金,你肯定记在上面了吧?”
“应该是记了,因为这种订单通常会有收据的。”
牟莉很快按照日期翻到了那笔定金,200元,三色堇预订。
“纪清和的流水上有这笔钱吗?”牟莉的目光越过本子去问王威。
王威正全神贯注的看监控,猛地被问,怔了一下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看看,我不记得了。”
牟莉把目光重新收回来,顺着日期往下看账目。
纪清和的花店生意确实一般,很多个月都在亏本,但是亏得不多,赚的也不多。一来一去,基本持平。
这些钱养活两个需求简单的人,大概是没有问题了。
牟莉没有,也不指望在纪南亭记的账目上发现任何问题,毕竟到目前为止,她觉得纪南亭是真的对纪清和的很多事情不知情。
“牟姐,我没看到她那天的流水。”
牟莉先去看纪南亭。她正张了嘴要辩驳,牟莉先替她说:“说不定是用了现金。”
纪南亭深吸一口气,嘴闭上了。
“我们走吧,花店应该也没有什么东西了。”如果花店有监控,纪清和必然不会在这里留下什么证据。
等到三人走出花店,天边开始有亮光穿破云层,只是还不足以照亮大地。牟莉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四十五,这一夜终于有了要过去的迹象。
王威开车,牟莉趁着去纪家的路上休息了一会儿。
纪家在三楼,没有电梯的老小区,台阶做的比其他小区还要高出三分之一。牟莉刚才休息了一下,现在就觉得精神百倍,倒是王威跟在后面,气喘吁吁。
还是由纪南亭开门。
一进门,客厅的墙上就挂着一张有一人高的大照片。
照片看起来像是近期拍的。纪南亭躺在草地上,如瀑的长发垫在身下,笑得灿烂快乐。她的手向前伸,试图要够到拍照的人。她的一只眼睛睁着,另一只眼上盖着一朵紫色的堇。
纪南亭弯着腰从鞋柜里找出两双拖鞋让她们换上。
牟莉抱着胳膊,把这张漂亮的油画似的照片看了又看。
最终她摇了摇头:“一叶障目。”
调整完气息的王威笑呵呵地换上拖鞋,同时打趣:“牟姐,什么一叶障目,明明是一花障目。”
纪南亭送了她们两个一人一个白眼,“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我为了过生日特意拍的写真好不好。没点眼光。”
牟莉回过了神,在纪南亭的带领下进入了纪清和的房间。
纪清和的房间陈设很简单,粉白色的釉面砖,米黄色的窗帘,节疤木打的书桌放在窗前,书桌上还有一些高三的课本,应该是纪南亭从前在这里写作业用的。
纪南亭打开了房间里的顶灯,是暖黄色的灯光。牟莉还没说什么,就听到身后又是开关‘啪嗒’两声,顶灯的颜色变成了亮白色。
“这是纪清和给我换的灯,说这样写作业亮一点,不会坏眼睛。”
牟莉点点头,戴上手套后客套地询问了一声能不能拉开这些抽屉。得到纪南亭肯定的答复,牟莉打开了它们。
抽屉里都是一些课本,还有一些看着就年代很久远的玩具。纪南亭站在她身边,一一为她拿起的任何东西讲解。
这个是九岁纪清和买给她的;那个是十岁,纪清和看别的孩子都有,她也要有,所以也买了一个给她;这一摞本子也是纪清和买的,她读高三的时候天天都要写练习,很费纸。
“这个很便宜的,这么厚一摞才三块钱,是纪清和从批发市场买回来的。”纪南亭对牟莉说。
牟莉点点头,费力地搬走那一厚摞练习册,露出一部红色的手机。
很自然有此一问:“这是纪清和的手机吗?”
“当然不是。这是我以前用的手机。后来我考上高中,纪清和就给我换了新的。”
牟莉拿起来,长按开机按钮时无视了身边纪南亭说肯定没电的言论。三秒钟之后,手机屏幕亮了,电量满格。
牟莉抬起眼,看向纪南亭。
纪南亭的‘什么?!’脱口而出,她紧跟着蹲下来,双眼死死盯着那部手机。
牟莉把手机翻了个遍,里面确实有一些纪南亭的同学和之前她们的短信,也有一些纪南亭惨不忍睹的非主流自拍照。
除此之外,这个手机里还有其他的东西。
纪南亭睡着的照片,纪南亭的背影,纪南亭写作业的侧脸照,备忘录里还有关于纪南亭的日记,里面写的很详细,今天纪南亭做了什么,她的心情怎么样,甚至连这一天纪南亭穿了什么衣服,吃了什么都有记录……日期是由远及近的,最新的一篇是纪清和被带走之前的一个小时。
总而言之,备忘录里有关纪南亭的一切,详尽的令人毛骨悚然。
牟莉掂了掂手机,带着隐隐的笑意问她:“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纪南亭的眼睛仍旧直直盯着手机,但是她慢慢的撑着地,坐下了,“我真的不知道。”
牟莉没有应她的话,给她一些缓冲的时间。
按照记忆里的日期,她翻到纪南亭在学校打架的那天。
果然,那天也有记录。
‘……她很讨厌穿校服,说又宽又大,太丑了,可是没有办法,去上学总是要穿。她抱怨着吃了两个小肉包子和一杯豆浆。豆浆里的糖放少了,她虽然没说,但是我发现了,因为她喝第一口豆浆的时候皱了眉头。恐怕是这一次换了一个牌子的糖,不够甜。看起来,我还是要买回原来的牌子,否则把控不好量,她就喝不到好喝的豆浆……’
‘……老王打电话给我,说她在学校里和何妍打架,让我过去一趟。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去她的学校,她的学校里有太多的人,都是我不熟悉的。我不喜欢看见她和别人也亲近,也熟悉。我说我在外地进花,等她放学回来,我也这么说。她最信任我,不会认为我在骗她的。’
牟莉退出这一天的备忘录,又翻到纪南亭十七岁生日之前,也就是她朋友提到过纪清和受伤的那天。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答应。她是厌倦我了吗?是不爱我了吗?以后她越来越大了,新的人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她是不是就会不要我了?到时候我要怎么办呢?’
‘我不能让她离开我。’
那天的备忘录最后是这么写的。
很纯情,很卑微,很可怜。
这是牟莉初初读完纪清和几篇备忘录后的感想。
纪清和对纪南亭,与其说有情欲,不如更是抓紧了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牟莉看到的几篇备忘录里,纪清和都在想尽一切办法让纪南亭高兴,让纪南亭不要离开自己。
‘我是不能没有她的。’
‘我离不开她。’
‘她是我的唯一。’
这是纪清和备忘录里,重复率最高的几句话。牟莉读着读着,逐渐琢磨出一些不对劲。
她回过头去问逐渐回过神的纪南亭,“这几句话纪清和也经常对你说吗?”
纪南亭点点头:“恩。从小,就是自打我们相依为命之后她就喜欢这么说。”
“她通常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话啊?总不会是天天说?”
纪南亭笑了一下:“那肯定不是天天说呀,怎么会有人天天把这种话放在嘴边呀。”
“那是什么时候?”
“一般都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或者我们遇到什么麻烦的事情的时候。”
“那你感觉怎么样?”牟莉在纪南亭面前盘腿坐下了。
“怎么样?”纪南亭像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思考了一会儿说,“没有什么怎么样啊?其实我知道她只是在安慰我,因为一般我心情不好了,她就会一直跟我说,说我很重要,她不能没有我。但是我知道,其实是我离不开她。如果没有我,她会过得更好的。”
说到这里,纪南亭缩起身体,双手抱住小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她像是身体某处的伤口被牵动,痛的短暂的拧了一下眉毛,可是很快松开。
“我没什么用的,多亏了她一直不嫌弃我。”纪南亭的眼睛盯着磁砖地上的某个花纹,喃喃的像是在回答牟莉的问题,又像是对自己说。
‘我没什么用的,多亏了她一直不嫌弃我。’
牟莉反复默念了几遍这句话,刚才那股不对劲,渐渐在她心里成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