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前游暗都会摘下助听器，虽然早已经习惯了，但晚上侧身睡觉还是会硌着耳朵，不太舒服。

熄灭手机屏幕前最后回复了一下杨子越的消息，也跟之前的班主任老王讲了一下。

办理转学的事情老王前前后后也没少忙活，要不然也不能这么顺利。

之前在学校偶然间听同学们提过一嘴，说老王年轻的时候也是普世意义上公认的高材生，A大毕业，老婆也是同一届的同学。

两个人志趣相投，又是老乡，大学毕业后没有选择留在繁华的A市，而是一起回到Y市建设。

工作开展得很顺利，后面两个人时机到了就结婚了，可是谁也没想到，夫妻两第一个孩子患了罕见病，没法医治，普通学校不收，无奈最后去了游暗后面读的特教学校。

时间一长，老王就一直留在了学校。

这次转学籍到A市第一附属中学，除开虞衡的帮助，老王也找了以前的老同学。

摘下助听器后，游暗只能细微地捕捉到一点不真实的声响，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真空玻璃罩，他甚至不能分辨出这是来自内部还是外部。

厚重的床帘完全闭合，游暗眼睫轻颤，无端觉得自己现在仿若被关在了一个四四方方密不通风的黑匣子里。

逼仄、阴暗，潮湿。

精神是逃脱不了的疲惫。

房间的顶灯还没有关，游暗直视散射着刺目的灯光，重重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浊气。

受不了太长时间的照射，平躺在床上的游暗眼角渐渐滑落出几滴眼泪。

认命地坐起身，指腹抹掉眼角的痕迹，游暗踩着拖鞋走到正废寝忘食狂补作业的虞照身边。

一心二用是虞照早已练就的本能。

厚重的木制座椅被人拖拽的声响在黑夜里显得犹为刺耳。

笔尖接触卷面的沙沙声戛然而止，虞照放下圆珠笔，偏头看着一脸疲惫的游暗。

他买的台灯是暖黄色的，圆形的台灯照射面积还算大，游暗左半边脸埋没在阴影里，右半边脸被台灯完全照亮。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这个角度，虞照刚好可以看见游暗眼角小小的晶莹。

“睡不着吗？”

“嗯。”

一张一张的试卷被虞照一股脑平铺在桌面上，试卷太多，以至于几乎没有空闲的地方给游暗放胳膊。

手上又开始动作起来，电脑屏幕正显示着虞照放大的答案。

字迹比虞照的狗爬字好了不止一个级别。

眼睛在屏幕和试卷上来回聚焦，游暗静静看着虞照动作娴熟地勾勾画画，甚至还细心地在角落象征性地打起了草稿。

看来是惯犯了。

反正也无聊失眠，游暗想着写点题也不错，可以打发一下时间，顺便看看两地的教学差异。

随意顺着光滑的桌面划走最近的两张试卷，正中间用加粗字体写着物理周测。

“还有多余的笔吗？”

摊开的手掌心下一刻多了一支笔。

低头的时间有点久，脖子有点酸疼，虞照往后仰靠在椅子上，打算闭眼休息几分钟。

“你想跟我坐吗？”

快速阅读题干，浅浅划了一下题目中的有效信息和数字，一道一道做下来很顺畅。

“什么？”游暗做事进入状态很快，准备读下一道题的间隙才延迟处理虞照话里的意味。

“你说同桌吗？你现在有同桌吗？我和谁坐都行，听安排。”

路津的傻脸在脑海里迅速闪了一瞬，然后被虞照毫无负担地抛弃。

“没有啊，我们班人数是单数，刚好我旁边空出来一个。”

然而，真实情况是讲台旁的宝座才是那个单数，还是轮流制。

虞照和路津都光荣地就坐过。

为了进一步为自己争取到新同桌，虞照观察着游暗的脸色，看他没什么反感的情绪表露出来，才继续循循善诱乘胜追击。

“反正你也不认识其他人，跟我坐同桌，一定保证给你意想不到的体验。”

如果时间能穿梭回溯，几个月之后的游暗一定会狠狠叫醒现在轻易答应的自己。

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也没有哆啦A梦的时光机。

“可以。”

虽然对自己突然雀跃的心跳摸不着头脑，但是虞照不喜欢瞻前顾后，只遵循本心。

开心就行。

想做什么就做，想说什么就说。

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以及想要更加了解准同桌的心态下，虞照问出了他的知识盲区。

“你不带的话是一点都听不见吗？”

这次回答得很快，“差不多吧。”

“是先天的？”

一页题几句话的功夫就写完了，游暗沉默着翻过试卷开始写新的一页。

走马灯似的画面突然回放。

右耳是先天的。

但左耳不是。

所以现在摘下助听器，仅凭左耳，游暗能非常模糊地听见几个音节，虽然这根本不能满足他的生活需求。

“……嗯。”

虞照只是想要一个答案，是真是假也许并没有那么在意。

话题的尴尬渐渐包裹住虞照，看着游暗认真做题的侧颜，虞照突然有点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人并排无言补完了作业。

誊抄完最后一个标点符号，虞照如释重负，十分放松地喊了一声，还顺带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终于抄完了，又累又困，还有点饿。”

这么一说游暗也有点饿，前几天没有心情吃饭，昨天赶飞机也没胃口，这会儿缓过劲来了，肚子竟忍不住小声咕咕叫起来。

耳根瞬间漫上粉色，游暗努力装作无事发生，把自己写完的试卷叠起来，一起夹在虞照厚厚的课本里。

浪涛似的困意姗姗来迟，游暗正准备起身休息，转头的片刻却被虞照轻柔地拉住白皙的手腕。

不像在车里那次紧握，只是虚虚握住，还有些痒。

“我有点饿了，你刚帮我写了作业，我给你做点吃的权当感谢了。”

说着就松开手往楼下厨房走。

游暗也不想拘泥，白白饿了自己，于是走到床边拿着自己的手机，跟在虞照身后下楼。

两个人都把脚步放得很轻，算时间的话虞照爸妈这会儿睡得正香，生怕闹出大动静把人吵醒。

虞照下楼时没带手机，楼梯的灯和客厅的灯是连在一起的，虞照便没有开灯，只是借着身后游暗的手机灯勉强看清。

前面都还算顺利，最后几级楼梯游暗看花眼了，直接踩空。

惊呼卡在喉咙口，来不及出言提醒虞照，游暗直接一个趔趄，顺着重力，连带着虞照也摔在地上。

后脑勺不算明显的钝痛提醒虞照，幸好这块铺了地毯，不然他可能得摔成脑震荡。

游暗的手机也没有幸免，直接从手里飞出去了，只听见一声闷响，掉在哪都还不知道。

“你没事吧？”

黑暗中，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出来。

虞照先是摇摇头，摇完才发现游暗根本看不见。

“没事，这有地毯。”边说边摸黑，两个人在全然的黑暗里胳膊碰胳膊，手掌撑着地板，虞照半蹲着起身，却在嘴唇碰到明显不属于自己的皮肤时被定在原地。

动都不敢动一下，虞照感觉不到自己碰到游暗哪里了。

嘴还是脸？

很明显游暗也愣住了，两个人就这么僵化在原地。

呼吸被自己刻意屏住，以免虞照发觉他碰到的是哪，游暗压下悸动的心跳，在事情不可控之前，迅速后撤一步。

不敢去触摸微微发热的唇角，游暗咬了下舌尖，告诉自己，意外而已。

这么黑看不见很正常。

看不见游暗的表情，也听不见游暗的声音，好似凭空消失了一样。

但虞照知道，游暗还站在他面前，他没有听见离开的脚步声。

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虞照突然有点口干舌燥，清了清嗓子，他决定不再放任自己遐想碰到的是哪个部位。

蜻蜓点水，不到三秒的接触，很快会被抛之脑后。

虞照安慰自己。

“还吃吗？”

来都来了，游暗觉得这会转身走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尴尬，显得他心里有鬼一样。

就当被狗舔了。

“吃吧，吃完休息。”

两个人非常有默契地当刚才那个意外不存在，为了防止意料之外的事情再发生，虞照也管不了会不会把他爸妈吵醒，直接凭借记忆打开客厅吊灯。

视野瞬间明亮开阔起来。

游暗避免和虞照对视上，弯腰寻找着他刚刚掉的手机。

没两分钟就在餐桌边发现了自己的手机残骸。

这个手机本来就用了好几年，落过水，屏幕也摔过几次，终于在最后一片雪花的“重压”下寿终正寝。

水逆啊。

虽然冰箱被各种各样的食材塞得满满当当，但虞照厨艺非常有限，只能做些非常简单的，没有技术含量的东西。

比如煮面或者速冻食品之类的。

挂面没什么营养，虞照想了想，还是从下面冷冻的地方翻出了小馄饨。

他记得家里的阿姨上回包的虾仁馅和其他肉馅的馄饨剩了不少。

起锅烧水，水开之后下馄饨，渐渐浮起来之后再加两次凉水，完全浮起来就可以吃了。

这还是她妈跟他讲的，说这样煮出来的饺子或者馄饨才不会破皮，煮得也刚刚好。

虽然虞照厨艺一般，但他调的蘸料无一不获得了家里的一致好评。

甚至连嘴挑得不行的大少爷路津也夸过，并送出名人名言。

“你这个蘸料调的就是配鞋底子也好吃，不行以后开个馄饨摊吧，我一定大力支持。”

关火，从碗柜里拿出两个陶瓷碗，起锅。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就做好了。

把饭碗端上桌，虞照招呼站在桌边的游暗。

“你尝尝看好吃吗？”

离得近，游暗一早就闻到了香气，实话说他还有点惊讶。

他以为虞照是完全不会做饭的那种。

虞照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盯着别人嘴唇看，只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看着水润润，红彤彤的……

我刚不会真的亲到他嘴了吧……

“你看着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