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搭脉。”沈瑜的手抵住封珩的身体，轻轻地摩挲着。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封珩的脸色便变了几次，最后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床，“今天我睡书房。”
看着封珩的身影消失在房间内，沈瑜收起眼底的纯良无害，拿出纸笔照着之前的记忆绘制图纸。自从上次在香山寺外遇险，她便动了改造机关弩的想法。
先前图纸画到一半，因为担心被封珩发现烧毁，但上面的内容她还记得。如今封珩已经答应带她去苍梧部，机关弩的改进还是要尽快完成才好。
“姑娘，大人去了烟柳园。”
封珩去见薛青玉了？看来是要询问那个苍梧部人的事情，当年薛家在此事中也牵扯不浅，说不定薛青玉还真知道些什么。
不过她倒是也不急，如果薛青玉和她说的那些都是真心话的话，那她一定会将知道的事情告诉自己。
“无妨。”
沈瑜熬了半宿，总算是将改造的机关□□绘制完成，看着这图纸，沈瑜不由想起公输偃。
他从来没有瞧不起自己是个小女娃娃儿，悉心教导，哪怕她屡次出错，也不会对她发脾气。可如今，她却只能将这一身技艺隐藏起来，连替公输先生传承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思及此，沈瑜心中不由烦闷，睡意全无。
看着外面月色明亮如缎，便吹了灯，一个人去了园子里。
封府并不是封家老宅，封家军出事后，封家没落了很久，将军府被收回，封家一家老小都被迫回到了云岭老家。
一直到封珩崭露头角，得到皇帝信任，被赐了宅子，其余几房的人才重回京城。
说起这宅子，整个京城中除了皇宫，找不出比如今的封府还体面的，因为这是当年皇帝幼弟平成王的府邸。后来因为谋逆之罪被处斩后，宅子便封存了起来。
皇帝将这宅子赏赐给封珩，也不知道究竟是对他的看重还是警告。
穿过回廊和北角门，就是从前平成王专门赏景喝茶的大园子，园子里从前种满了花草，只是如今无人打理，已经荒废。
偌大的园子里只余下些风吹雨蚀后的石林，月色的映照下，显得分外孤寂。
就在沈瑜感慨物是人非之际，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而且这声音越来越大。
这么晚了，谁还会跑到这处废弃园子里？
沈瑜忙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刚将自己藏好，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藏起来我就不知道你在这里了吗？”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沈瑜暗自松了一口气，从石林后走了出来。只是见到封珩的时候，她却有些惊讶。
往日里封珩的常服，大多是暗色，她从没见过他穿浅色的衣裳，可现在的封珩，却穿着一身月白色宽袖长袍，平白将他的煞气掩去了几分，瞧着倒是没那么让人害怕了。
想到云喜的话，沈瑜的目光不由幽深了几分，他为了去见薛青玉特意换了衣裳吗？如此看来，薛青玉那日的话未必全然可信。
“你来这里做什么？”见沈瑜打量着自己不说话，封珩轻咳一声，率先开了口。
“赏月。”沈瑜答完，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世人都说月亮能寄思念之情，你相信吗？”
明明都是一个月亮，可沈瑜却觉得，北疆的月亮要比都城的月亮黯淡得多。
望都这富贵之地，又怎知边塞百姓的苦楚呢。
如果能选择，她想和父亲一起留在北疆，一辈子守卫疆土，保护百姓。可世事多不遂人意，即便她再不情愿，也只能在封府后宅中度此余生。
既如此，她和公输先生学的那些机关造物之术，又何来用武之地？可这却不是她想要的。
沈瑜不由看向封珩，心中信念更坚定了几分，封珩必须除。他若不死，不知道多少能人志士会死在他手里。
“今天是我姐姐的忌辰。”
封珩不知沈瑜心中所想，他提着酒，走向院中的湖心亭。
沈瑜见状，跟了上去，眸色中不由多了几分伤感。封珩的姐姐便是封家大姑娘封如意，也是个让人敬佩的巾帼英雄。
她虽自幼在北疆军中长大，可却从未上过战场。但封如意不一样，她自十五岁那年起，随着封逸夫妇先后上过十余次战场，还斩过敌军主将首级。
只可惜，封家三员猛将，都死在了自己人的算计中。
封珩在南伯侯军中时，常与她说起封如意的事情，每每提起封如意时，封珩眼睛里都带着骄傲和自豪。那时候的封珩，还不是现在这人人惧怕的杀人阎罗，只是一个天真恣意的少年郎。
也难怪，他今晚会特意穿成这样，大概他也希望在封如意面前自己永远是那个简单纯粹的弟弟。
“陪我一起喝点。”
封珩递给沈瑜一壶酒，难得露出几分真诚的笑意。
想到封如意，沈瑜并未拒绝。酒过三巡，封珩突然讲起了他年幼时封家的一些旧事。
“姐姐小时候最是淘气，经常惹祸。我还记得有一次她进宫，竟将太后的东西都偷拿了出来。从来没有惩罚过她的爹娘，那次将她打得下不来床。”
“后来她告诉我，太后的那件东西，被有些人动了手脚，于身体有害。”
说着，封珩轻笑一声，“我问她为什么不将此事告知爹娘，她说，告诉了也没有用。她那个时候就明白那么多，又怎么会不知道望月崖是必死之局呢，可她最终还是去了。”
封珩的眼睛越来越红，抬头看向天空，“我还记得每次我生辰的晚上，她都会陪我放孔明灯，赏月。她说，孔明灯许愿很灵验，可我明明许下了一家人永远幸福的愿望，为什么没有应验？”
说着，两行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
沈瑜安静地看着封珩，默默地听他讲着这些事情，没有插嘴。虽然她和封珩现在站在对立面，可她心里面明白封逸夫妇和封如意都是无辜之人，更明白她现在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至亲之人枉死的痛苦，没有亲身经历之人又怎会明白。
“沈瑜。”封珩突然上前抱住她，抱得很紧很紧，好像怕她化成云烟飘散一般。
封珩将头埋在沈瑜的肩上，久久不语。他没有告诉过沈瑜的是，他也曾对着孔明灯许愿，愿她一生无忧，可这一切终究被南伯侯毁掉了。
良久，封珩终于开口，可说出的话却是让沈瑜遍体生寒。
“沈瑜，南伯侯……气数将尽。”说完，便笑了起来，那笑声让沈瑜浑身汗毛竖立。
她一把推开封珩，冷眼看着他，抬起了头。
“封珩，我视你为夫君，嫁过来以后日日操劳府上事务，可你却整日惦记着我们家出事。既如此，我也只能祝你早日和家人团聚了。”
说完，沈瑜将手中的酒壶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而后转身便走。
身后很快再次响起了脚步声，沈瑜知道是封珩，但却没停，而是加快脚步回到了屋子里，见封珩也跟着要进来，她用力地将门关上。
外面传来封珩的轻笑声，“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彻底露出你的狐狸尾巴。”
沈瑜倚在门上，不以为意。
“若是你还不开门，明天我便去老太太那里说，你无德无能，不堪担任管家之责，你意下如何？”
老太太忌惮沈瑜，一是因为她是皇帝赐婚，二便是因为她们都觉得封珩对她有几分情意。封珩要真是到老太太面前说这么一番话，那她们便再没什么顾忌。
权衡利弊之后，沈瑜还是选择打开了门，只是心中的火气却是更甚了。
厚颜无耻！
“我今日过来，是有事要和你说。过几天是宫中凉妃娘娘的生辰，圣上自然会为她设宫宴，到时候你我也必然在宫宴名单之列。我不管你藏着什么秘密，宫宴那天都不要给我惹麻烦，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好也别带进宫中。”
沈瑜知道封珩说的是她的机关暗器，这一点她自然明白。
“还有，这位凉妃很喜欢封兰茵，你最好小心一点。宫宴上能躲就躲，最好别和她们正面碰上，若是实在要紧，便让身边人去找我。”
封珩说着，揉了揉太阳穴。
虽然他和沈瑜之间有仇，但也绝对不能让沈瑜栽在凉妃手里。
沈瑜听着，有些诧异，对这位凉妃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重。
“凉妃作为一个外邦女子，怎么会如此得圣上喜欢？”
她回都城以后没少听人说起这位凉妃娘娘，都说她这个人有倾国倾城之貌，当年更是凭借一舞迷得皇帝神魂颠倒，刚进宫便被封妃。
若是外邦公主也就罢了，偏偏她只是战败小国的一个普通舞女，书都不曾读过。
依皇帝这好美色的性子，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从前也有不少出色女子被送入宫中，但大多也就几月的圣宠便过了新鲜劲儿。
唯独这凉妃，入宫两年依旧圣宠不断。
“凉妃柔情似水，最解风情，圣上喜欢也不足为奇。不像是有些人，小时候调皮些倒也有几分可爱之处，如今长大了却只余凶悍，着实是……啧啧啧。”
说着，封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沈瑜，那眼神里的嫌弃不加掩饰。
沈瑜本就恼火，一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
既然说她凶悍霸道，那她就好好给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凶悍霸道。
已是后半夜，可镜花堂上下的下人们都被一声巨响吵醒，等她们迷迷糊糊找到声音发出的地方，便见到沈瑜和封珩屋里的两扇门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