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方其弓着腰站林宇航边上,看了会儿今天拍的几条。
他自己也很满意。表演这个东西,技巧灵气是一部分,状态又是一部分。
他属于那种状态好了会超常发挥的选手,而他的状态大部分时候取决于吃的睡的怎么样,很朴实的一位。
他们这部戏大致是按剧本的时间顺序走的,所以这几天的戏还不太重,重要的配角都没出场,主要在拍孟方其这个男主角。
不过明天就要拍男主弟弟回国,本片的第一位重要配角出场,就是周樾演的那个角色。
林宇航知道孟方其戏好,也没有多讲,讲太多反而扰乱了他本身的表演思路。
但想起孟方其第一次和周樾拍对手戏,还是忍不住叮嘱几句。
“老孟你明天开拍前有空的话,可以先和小周走一下戏。他第一次进组,又是和你拍对手戏,可能接不住。挺灵的一个小孩儿,别给打击坏了。”
主要周樾他妈也投了不少钱,算是带资进组,这话林宇航不好说,只能委婉地拜托一下。
他也没抱多大希望。孟方其看起来没什么脾气,随心所欲得很,但并不是那号爱管闲事的老好人,未必会答应。
没想到孟方其一口应下:“行。这会儿还早,小周晚点还有戏吗,不然我这会儿找他去过一过。”
林宇航有点惊讶,但不多,谁知道孟方其一天脑袋里在想什么。
他找副导演问了下后面的安排,看周樾后面也没排戏,就让孟方其找他去了。
周樾那头也刚下戏,他这几天跟着B组在拍回国之前的戏份,穿着一身书生气的长衫,挺拔修长,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周樾下戏之后没立刻走,又跟B组的导演在那儿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话,不知道在讲什么。
孟方其不着急,索性在边上找了个墙倚着,盯着周樾和导演在那儿说话。
他盯得无聊,顺手想摸烟盒,才想起来中午章弈把他那盒新开的烟又收走了,无烟可抽。
孟方其心下又是一阵委屈,想回去骂章弈,但答应好了要给周樾讲戏,临阵脱逃显得他像什么似的。
“孟老师!”
孟方其还沉醉在他悲伤的情绪里,抬头就看见周樾笑着朝他跑过来。
B组这边搭的外景,此刻夕阳西下,唇红齿白的少年书生逆着光笑盈盈地朝他奔来,孟方其心情突然又好了。
“孟老师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儿吗?”周樾气还有点儿喘。
孟方其摇摇头:“来找你的,给弟弟对戏来了。”
周樾愣住,之前林导确实说要提前给他过一下和孟方其的对手戏,但没说是孟方其亲自来对啊。
“啊,这样会不会有点太耽误您的时间了。”
孟方其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在他的设想里,周樾会一口答应,然后他开开心心地给周樾对戏,作为报答,周樾再带他去周围吃好吃的。
孟方其心情又没那么好了,高大的身影显出几分落寞:“你不想的话就算了,我回去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
周樾不是想拒绝他,只是孟方其来得太突然,他紧张得嘴巴和脑子各玩儿各的。
于是赶忙伸出手拉孟方其的袖子:“没有不想,特别想,谢谢孟老师。”
说着又笑起来,问孟方其:“那对完戏之后我请您吃饭吧,您想吃什么?”
这话说得正中孟方其下怀,但他还没想好要吃什么,于是说:“先对戏吧,对完戏回去换个衣服再走,老穿成这样太尴尬了。”
周樾点头。他和孟方其几个小时前才熟起来,但突然觉得孟方其很好懂。
这人的一切情绪都挂在脸上,吃了好吃的东西就很开心,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立刻散发出一股幽怨的气质。
周樾偷偷抿嘴笑了一下,没让孟方其看见。
孟方其看着随意散漫,但上心了的事都做得很认真。
他给周樾仔仔细细地对了一遍戏,又讲了讲几处的情绪细节,怕周樾有负担,于是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挺好的,明天好好发挥。”
周樾仰头看着他笑:“谢谢孟老师,那明天多多指教。”
孟方其心里突然翻腾起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他摸了摸鼻子,假装随意,“那赶快回酒店换衣服吧。”说罢看了看表,“一个小时之后我在酒店后门那等你。”
周樾应了,跑回自己的保姆车那里找经纪人。
他俩住的是一个酒店,离片场不远,剧组里的大部分演员和工作人员都住在那。
但孟方其住进来这几天都没碰到过周樾,想来应该是时间一直都没对上。
孟方其回到酒店,快速洗了个澡。他讨厌头上有发胶的感觉,但造型需要,不得不弄。
孟方其原本想随便穿一套休闲装,但不知道怎么的,那股情绪又涌上来,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打扮一下,可是打扮给谁看呢?
他没想明白,有点生气,干脆还是随便穿了一套。
孟方其收拾得差不多,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也该出门了,窗外的天已经黑下来了。
他拿了手机和房卡,给章弈说了一声,没点开听那位偷烟贼幽怨的语音,坐电梯下楼后径直走向酒店的后门。
他是提前到的,没想到有人比他还早。
周樾站在酒店后门的小巷里,穿了一身衬衫配牛仔裤,脚上踩了一双新款球鞋,拽着包带,随意地踢脚边的石子玩。
天还没彻底黑,但路灯已经亮了,暖黄的灯光打在青年人的头颈上,看起来很温柔。
孟方其叫他:“小周老师。”
周樾无奈地抬起头:“都说了叫我小周或者周樾就行,您叫我老师算怎么回事儿。”
孟方其不管,转头纠结起别的事。
周樾今天打扮得干净清爽,活脱脱是校园文男主的模版,连头发好像都重新打理过了。
孟方其低头看了看自己。随意的华夫格亨利领长袖,随意的亚麻长裤,外加一双随意的某大牌二舅拖鞋。
站周樾旁边,真像他二舅。
再回去换衣服又显得自己太矫情。算了,二舅就二舅吧。
“走吧,我们吃什么去?”孟方其决定化委屈为食欲。
周樾走在前边看着手机,“吃小炒行吗?您能吃辣吗?”
孟方其其实不太能吃辣,但感觉说出来像是低别人一头似的,咬咬牙道:“能吃。”
周樾应他:“嗯,能吃,那我们吃湘菜?”
孟方其前几年在长沙拍戏,章弈嘴馋拉着他吃湘菜,两个大老爷们儿辣得眼泪直流,后来那几个月都老老实实地在酒店里吃阿姨煮的饭。
但他肯定不会告诉周樾这个,他面子往哪儿搁。
孟方其想了想,手插在裤兜里,小小声回:“嗯。”
说话间就到了。周樾拉着他进了一个装修很雅致的独栋小院儿,连门牌也没挂,看着还以为是哪家人的院子。
麻雀虽小,服务倒挺好。刚一进庭院就有服务生来迎,看样子是认识周樾。
周樾带着他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的一个小雅间,窗户正对着小巷,晚间的灯光和交谈声映进来,添了几分别样的烟火气。
周樾把菜单递给他,孟方其摆摆手:“你点就行,我没有忌口。”
周樾笑着收回菜单,他倒没看,直接和服务生报了几样菜名,都是清淡的淮扬菜。
服务生记上,给他们添了茶水就出去了。
孟方其看着他,疑惑道:“不是吃湘菜吗,怎么改道淮扬了?”
周樾喝了口茶,眼睛弯弯的,“我逗您的,我知道您不能吃辣。”
“你怎么知道?”
“秘密。以后告诉您。”
孟方其没再追问,重新找了个话题:“你对这一片很熟吗?怎么什么店都能找到。”
周樾点点头,又笑:“熟呀,我从小在这长大的,我姥姥家的房子就在这条巷子后头,离得很近。”
孟方其问:“你是w市人?看你资料上写着j市。”
周樾道:“户口是j市的,爸妈工作忙,上初中以前都是在w市和姥姥住在一起。”
孟方其若有所思。
菜上得很快,服务生端着盘子接二连三地进来,两个人便再没说话。
淮扬菜清淡,正对孟方其的胃口,他顾着吃饭,心下又有些疑问,便没再说话。
不过他们两个相处起来倒很神奇,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周樾家教很好,吃饭斯斯文文的,看着就很赏心悦目。
孟方其抬头看了几次,没忍住,掏出手机对着周樾拍了一张。
周樾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对着镜头笑了。
孟方其解释道:“看你吃饭很香,记录一下。”
周樾嘴里正喝着一口汤,听他这话不由地呛了一下。
孟方其紧张道:“没事儿吧?”
周樾捂着嘴咳嗽,“没事儿,我喝口水顺一顺。”
孟方其道:“喝水不管用。”说罢站起身走到周樾身后,伸出手轻轻给他拍了拍背。
周樾咳是不咳了,脸又红了起来,把孟方其往回推,“我没事儿了孟老师,您赶紧坐回去吃饭吧。”
孟方其这才走回去坐下,继续吃饭。
吃饱的孟老师很满意,心情大好。孟方其和周樾并排慢慢走着,沿着小巷一路溜达。
孟方其突然想起周樾刚说的姥姥家,问道:“姥姥家离这儿近吗?带我去见见姥姥呗?”
周樾道:“姥姥现在不在这儿住,搬去j市和我爸爸妈妈住了,不过房子还在,您想去的话我带您去看看。”
孟方其道:“走呗,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儿做。”
两人就这样一路逛着晃着,走到了隔壁巷子的姥姥家。
这几条巷子的民居建筑都大差不差,周樾的姥姥家也是一个独栋小院,院墙上还扒着茂盛的爬山虎。
周樾在包里找了找,翻出了小院的钥匙,带着孟方其推门进去。
院子里装了太阳能的感应灯,不算太亮,多了几分氛围感。
孟方其走进来站下,冷不丁来了一句“打扰了”,随后看见院子正中扎了一个木质的秋千,玩兴大发,坐上去晃悠。
周樾也很配合,走到身后轻轻地推他。
孟方其想起了什么,突然笑出声:“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果郡王。”
周樾被他逗乐了:“孟老师怎么这么贫。”
孟方其仰起头看周樾:“秋千是姥姥给你扎的吗?”
周樾说:“嗯,小时候想在院子里看星星,姥姥说坐秋千上更好看,找人给我做的秋千。”
孟方其也想起了自己的姥姥,喃喃道:“姥姥真好。”
随后又伸手拽周樾:“别推了,快坐下来一起看星星。”
周樾很听话,绕过来和他并排坐着。秋千不算大,坐两个人刚刚好,就是挨得很近。
小院里很安静,一时只能听见蝉鸣和外头一些嘈杂不真切的人声。
周樾假装放松,其实心脏砰砰乱跳。
孟方其在边上沉默半晌,来了句:“姥姥骗你,哪儿有星星。”
周樾跟着抬头看,失落道:“小时候其实能看见一点儿,现在光污染太严重。”
正说着,周樾突然感觉眼睛被蒙住了,干燥温热,是孟方其的手。
“带你闭上眼睛想象一下。”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过了很久,孟方其才又出声。
“走吧,小周老师,再不回去明天早上起不来床了。”
“嗯。”
两人磨磨蹭蹭地起来,锁了院门往回溜达。又一道上了大堂的电梯,孟方其在顶楼,周樾住二十六楼。
电梯升得很快,让人有点头晕。周樾突然拿出一把钥匙放在孟方其的手里,道:“给您一把小院的钥匙,下次还请您看星星。”
说完电梯也到了,周樾招呼也没来得及打,急匆匆地跑走了。
留下孟方其一个人留在电梯里,盯着手里那把钥匙出神。
“嗯,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