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馆是一个两层的依据寻常图书馆修建的设计，正中间是一个螺旋向上的楼梯，连通一二两层。楼梯扶手处攀援着立体生动的畸形触手，鲜活地缠绕在镌刻着神秘符号和咒语的古老石柱上。

螺旋体一整个被幽邃的海青色生命体缠裹着，鼓鼓囊囊的肉块像盈满血液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砰、砰地，闪烁着内核里诡异而又鲜亮的光。

裴子野被眼前这一群遵循着心跳规律般的跳动的小家伙狠狠撅住了心脏，仿佛受到了蛊惑的力量，被迫改变自己心跳的节奏，转而服从它们的。

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砰、砰、砰……

一双手抓住自己的手臂，她猛地从某种幻觉中将自己抽离出来，下意识地朝手伸过来的方向看去。她的眼底蒙上一片浑浊暗沉，像镶嵌在眼眶里的蓝砂石般，忽明忽暗中，某种亮光闪烁着。

周玉文的眸光骤然缩了一下，压低声音，“别跟着它们呼吸，别跟着它们调整心跳。”

裴子野脸上闪过几秒的诧异，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眼神也恢复到正常的琥珀色。她轻轻地推开对方握住自己的手，喃喃地说了句“谢谢”。

周玉文微微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他迈开步子，跟上往前走的人群。她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眼前若无其事的众人。

积极小狗林向旸一进来就像在草地上兴高采烈玩着丢飞盘游戏一样，志趣高昂地紧紧跟在老先生的后面，眼前一亮地仔细打量四周玻璃柜里的展品。

俩姐妹身着高贵雅致的旗袍，摇曳生姿，步步生花，在怪异畸形的展品前显得格格不入。妹妹像挑选下午茶蛋糕一样打量柜子里的家伙，眉梢的朱砂红化身猎奇和贪婪的颜色，嘴角洋溢着某种偏执癖好得到满足后的喜悦。姐姐则显得更平静一些。

较为镇静淡然的是叶伊宁和陈禹帆。他俩肩并肩走，慢吞吞地走在人群的尾巴处，时不时对视上了就搭几句话，和来看普通的博物馆没什么区别。周玉文走在他俩后面，表情自若地和散步没什么区别。

众人边欣赏展品，边闲谈几句，好一副闲情雅致。

一种强烈的恶心感像冰冷的蛇攀爬进自己的胃里，她想要将身体里的东西悉数呕吐出来。

这群人是魔鬼。

裴子野暗自思忖着，或许自己可以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离开这里。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让人感到恐惧厌恶的地方。可惜门已经自动锁上，估计还是得像之前那样用老先生的虹膜才能解锁。

“裴小姐！”老先生温润又微微上提的音量使她的身体浑身一颤。众人纷纷停下各自的动作，看展品的眼神转而看向裴子野。在诸多目光中带有审判意味的注视下，裴子野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被关在柜子里的畸形怪物。

一股黏糊糊的感觉隔着夹克外套缠上她的手臂。裴子野用环抱双臂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脸上尽最大的努力绽放出明媚自如的笑容。

她拔起久久杵在原地的双腿，向众人的方向走去，一边解释道：“中间这个螺旋楼梯实在是太漂亮了，像……”

面对着众人认同又期待的眼神和表情，她努力搜刮了脑子里的词汇库，试图找出一个显得她能融入他们的表达，“……像我之前收藏过的一个浑身涂满闪粉的海妖触手的烛台，就放在我的床头，每晚一闪一闪地伴我入睡。所以看到这个楼梯的瞬间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仿佛回到了能让我憩息的温暖小窝……所以我刚刚站在那看了很久。”

说完，她自顾自地微笑点头，迫使自己信服刚刚说出口的话。

叶一宁上前，握住她的手，眼神里漾着一泉静静流淌的温柔，声音也是细细的，“我也是，刚进来也被惊艳到了。只不过没有你产生的共鸣那么多，”她轻轻地笑了一下，“但你也别只偏袒它。接下来和我们一起欣赏其它有趣的展品吧。”

“对对，一起来吧。”林向旸捧场地说。

老先生背着手，笑笑不说话地站着，微微上扬的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周玉文则是一副看穿一切的顽劣表情。

裴子野笑着连连称好，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叶一宁的手给默默松开。她不知不觉地拥到队伍的中间，不得不假装出一副对柜子里的东西真的很喜欢的神情。

里头的展品与螺旋楼梯上的不明生物有着类似的质感，像是裸露的不带任何皮肤附着的肉，表面上闪烁着犹如菌类般的奇异颜色的血淋淋的光泽。它们没有固定的形状，呈现出液体般流动的胶质状。贴近玻璃用心感受，还能听见小家伙缓慢蠕动的声音。

周玉文就这样做了，他侧着身子把脑袋贴在玻璃上，然后闭上眼睛，一副在感受着什么的样子，嘴角翘起享受一般的弧度，“这声音听起来像泡在牛奶里蠕动着的果冻。冒着微微的热气。”

他恢复之前的姿势，像是想起了某道美味佳肴一般咧起嘴角，“咬起来口感很独特，带着一股奶的芳香。”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说这话时，他还朝裴子野的方向看去。后者嫌弃地皱起眉。

林向旸一脸兴奋地接过话，“真的有这种吃法吗，果冻泡在热牛奶里？”

“嗯，”周玉文一本正经道，“而且做法很简单。只需要白开水和白凉粉就能做出最基础的形态，加入蝶豆花、蓝莓、草莓等可以增添其颜色。当然……”他若有所指地微微眯起眼睛，“如果想追求特别的口感，可以创造性地添入一些有趣的材料。”

颜殊用手捂住嘴，轻笑了一下，她对这个话题好像挺感兴趣的，走近他，说：“不错，这听起来倒是不错，而且可操作性也比较强。这让我想起之前吃过的一道甜品，也是类似果冻的物质，内芯还放了各种漂亮的馅料，例如冰冻过的闪蝶。哎呀，真的好喜欢这种质感的东西，尤其是食物。”

林向旸当然也少不了凑热闹，一看大家就这个话题聊了起来，就吧啦吧啦地谈起他认识哪个欧洲的什么贵族的某个宴会上出现过的奇珍食物。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

老先生打趣道，“看来各位都是极具创造力的美食家，待会儿的晚宴就可以让各位放开品鉴品鉴。”

裴子野用手捂住嘴，微微地想呕了一下，她对这个话题完全没有一点兴趣，默默地走出这个热聊的小圈子。

她注意到站在人群里的颜汐，她不会刻意表现出反感或喜爱，在人群中占据着恰好的位置，话也不多，偶尔附和些赞美或认同，很少高谈阔论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她像一个安静的木偶娃娃，乖顺地听从大多数人的意见，跟随着大队伍的脚步。

对方察觉到被持续的目光打量着，于是回过头，看着她微微笑着，那双眼眸如水波般灵动，却是让她感觉底下像是藏着一摊沼泽，深不见底。没有感情，如同一汪空洞的深渊。

裴子野礼貌地回应了一个看起来充满善意的笑。只是感觉心里渐渐泛起凉意，这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藏着千变万化的面孔，让她感觉必须时时刻刻伪装起自己，展现出变态的对于这些小家伙们的喜爱，才能迎合他们这群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