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有许多具有浓厚民族风情的展示厅，还有不少古代流传下来的物件，其中一间屋子前围了不少人，走进一看是古时候的婚房。

只是这间房子狭小、逼仄，昏暗的灯光洒在暗红幽深的婚床上，加之四周木质的桌椅和家具隐于黑暗中，莫名有些诡异。

往年探了个头进去看两眼就急忙缩回来，有些后怕，拉着许肆离开那处，凑到许肆耳边悄声说：“像恐怖片，僵尸新娘什么的。”

那处挤满了人，许肆没凑进去看，听往年的描述也脑补出那场景，不过看到往年缩脖子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这么大了还怕鬼？”

“怕鬼很正常啊，你不怕？”他反问许肆。

“不怕。”许肆理所当然道，“不存在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

往年看他一眼，晃了晃拉着许肆的手，“那你怕什么？”

许肆沉默，略微有些不自在，“蟑螂吧。”

往年差点没忍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这大个人怎么还怕蟑螂？”

“……恶心居多。”

“哦。”那倒可以理解，虽说往年不是很怕蟑螂，但真遇到蟑螂也是以躲为主。两人顺着道路又走过几间屋子，有些人太多的地方他们就没去凑热闹。往年还是不死心，总有什么东西是许肆怕但他不怕的吧？于是他又问许肆：“除了这种虫子呢？不是恶心不是不想接触，就是单纯的害怕，有没有？”

他们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这里似乎是某个少数民族古时候打渔工具的展示厅，看起来没什么新奇的。两人站在一个小巧的渔船前，许肆思忖几秒才回答往年的问题。

“死亡。”

“死亡？”往年被这个回答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许肆居然会给出这种答案。

人都是怕死的，但是说到底死亡都是人最终的归宿。往年自己也害怕，怕死亡的疼痛和煎熬，怕那种生命戛然而止的瞬间，但对于死亡这个词本身，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触，毕竟他没有切实经历或见证“死亡”本身。

难道许肆经历过？还是说……

往年心头一跳，不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你不会得了什么绝症吧？”

许肆露出一个十分无奈的表情，语气有些低沉：“别胡说。”

两人在渔具房里百无聊赖地转了一遭，踏出房门时往年猛地想起什么。

「我母亲误以为我和姜馨真的在谈恋爱。她身体不好，医生说这么多年能坚持下来已经是奇迹。现在，她撑不了多久了。」

「我想让她安心离开。」

许肆的母亲……往年的心顿时少跳了一拍，他看着身旁许肆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浑身被突如其来的慌乱侵占，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肆害怕死亡——是因为他即将面对母亲的去世吗？往年甚至不敢多想，刚才的话到底有多冒犯许肆，或许许肆会在心里骂他没眼色、冷血、往人伤口上撒盐吗？

许肆带他又上了一层楼，这层似乎很多卖纪念品的小店，许肆问他想去看看吗，那眼神坦然平静，似乎刚才的对话他已经忘记了。

往年快速地说：“都可以，听你的。”

许肆发出一节促狭的笑声，目光饶有趣味地停在往年脸上，“怎么又听我的了？你才是老板。”

要放在之前，往年必定要就“项老板和小许”这一话题再同许肆打趣两句，可他现在脑子里全是几天前许肆说的他母亲的事，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回应许肆。

许肆越是看起来不在意，他现在才越是难受。

如果刚才许肆说害怕死亡的时候，他可以及时反应过来许肆真正害怕的是什么，或许他可以安慰安慰许肆，可以抓紧许肆的手，哪怕只是递给许肆一个安慰的眼神，许肆是不是会好受一些——可惜他刚才完全没反应过来。

然而现在再提起刚才的话题又绝是不合时宜的。

懊恼的情绪郁结于心头，他却只敢更靠近许肆，一只手环上许肆的胳膊，无声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许肆看见他低垂的目光和像是要躲进自己身体的动作，不禁有些好笑，“这是做什么？怎么突然害羞了。”

害羞？往年一把撇开许肆的胳膊，别扭道：“你才在胡说八道。”

许肆：“那是累了？我们可以先回去。”

“不累。”往年看了眼时间，两人几乎在这逛了一个多小时，又转口道：“有点累，那我们买点纪念品再回去，不能白来。”

往年拉着许肆跑进去，这次倒是不管价钱了，看见合适的就拿上，大大小小的盒子塞满一整个礼品袋，最后付款的时候把店里的老板乐的合不拢嘴。

老板笑盈盈地送他们出门，许肆端详着那些纪念品，“怎么买这么多？”

“送的人多嘛。”往年打哈哈道。

许肆把个别有些歪的盒子摆正，一手拎着礼品袋一手拉着往年往楼梯的方向走，“打车回去？”

“不打。”往年把两人拉在一起的手竖起来，煞有介事道：“我们的手被黏在一起了，必须集满一百个路人的目光才能自动分开。”

许肆无言，倒是旁边的一对情侣半诧异半讥笑地看向他们。

待那两人走远，往年装作无所谓的神情顿时松懈下来，催促许肆道：“我开玩笑的，打车走，快，快离开这里。”

两人依旧十指紧扣着一路从楼上到楼下，穿过热闹的舞台和依旧座无虚席的小吃街，期间确实收获了不少路人的目光。两人本就是乍眼的存在，更何况两人还靠的极近，十指紧扣，时不时凑近低语几声，就算是在人满为患的景点中央也算是惹眼的。

许肆一手牵着往年，一手拎着往年买了一整袋的纪念品，实在没有空闲的手打车，只能让往年操作。没想到往年刚拿出手机又变了主意，“我们走回去吧？”

许肆对于往年说变就变的决定习以为常，这次只是提醒往年：“怕热吗？”

往年的手心已经出了汗，带着些许潮湿的感觉，不过许肆的手依旧冰冰凉凉，好像这闷热的空气完全影响不到他似的。于是看许肆没有阻止和抗拒的意思，往年一路走来更不愿放手。

“不是很热，反正回去都要洗澡的。”

于是往年美滋滋地牵着许肆回去了。

到了酒店门口，大厅亮堂的光照和街上还是有不少差别，往年思忖两秒，还是决定放开许肆的手。

许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问他：“牵够了？”

“嗯。”往年甚至觉得自己手指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都有些发麻，他用力握了几下，“我们要在这住好几天呢，这么进去太容易被人误会了。”

许肆直视往年，“误会什么？”

往年一愣：“误会我们的关系啊。”

许肆若有所思道：“牵了一晚上手，我们是什么关系？”

往年磕磕绊绊地说：“朋、好朋友呗。”

“那怕什么误会？”说着许肆居然要来牵他的手。

往年下意识躲了一下，“两个男的牵着手回酒店？也太不正常了。”

“那两个男人牵着手逛街正常？”

往年简直要被绕糊涂了，“……看情况吧。”

许肆依旧丝毫不给往年喘息的机会，“我们刚才那样正常吗？”

“我们……”往年不自在地看许肆一眼，许肆目光坦荡，显得自己好像做贼心虚一样，他不自觉加大一些音量，好像那样能给自己一些底气，“正常啊，我们是朋友，一起拉手逛街怎么不行？况且那里睁眼闭眼都是人，我也是怕会走散才拉着你的。”

许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晌又问往年：“所以你对其他朋友也这样？”

往年不清楚许肆什么意思，只好闷声回了个“嗯”搪塞过去。

许肆面色顿时沉下去不少，转身就走。

往年：？

“等等我！”往年快步追上去。

于是两人以一个正常地不能再正常的方式，一个快步走，一个抬脚追，从酒店大厅一路沉默着回到楼上的套间。

回来后许肆仍旧不怎么说话，就算往年问他什么问题，他也尽量几个字解决战斗，这让往年郁闷地够呛。

十天，真的很短。

第一天，许肆姗姗来迟，他只来得及拉上许肆做个决定，下午在车上睡了一觉一天就过去了。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他们才来得及到达目的地，吃两顿饭逛一下街就到了晚上，两人之间还因为莫名其妙的对话顿时冷寂下来。

如果后面的几天都像这两天一样匆匆而过——他不甘心。

他的心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他迫不及待地想让许肆成为自己的，不只是朋友、好朋友……可他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怕被拒绝。

他怕他说出自己的要求，许肆会生气、会诧异他的大胆？或是寡廉鲜耻？亦或者许肆不再愿意陪他做什么过家家的游戏，不愿再和他一起自欺欺人地用这十天换那个莫须有的理由。

多幼稚。

可是如果他和许肆是更亲密一些的关系，至少他可以在发现许肆的脆弱时呈上一个温暖的拥抱，至少他可以理所当然地不顾其他人的目光和他永远十指紧扣——哪怕只是这几天，哪怕他们的关系没有任何人承认，哪怕他们都不过在自欺欺人。

他想要许肆。他想要许肆真的属于自己，他想要能毫无顾忌地站在许肆身边。

他想的快要疯了。

但他偏偏是个胆小鬼。

就连现在许肆不说话，他都不敢凑上去问一句，“你是在生我的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