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把那枚戒指往指节底压下去，戒指显得松了一些。他把戒指转来转去，不知道饶了多少圈，指节一圈都有些火辣辣的。
他静静地坐着，余光瞥见许肆还在一本正经地摆弄手机，时而滑动手指，时而停下思考。
许肆在做什么？
记忆里无数个场景重叠在一切，往年突然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熟悉。
他从来都是大家眼里优秀又省心的好学生，上学时他的作文常常被当做范文贴在班级的黑板上。有一次放假时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名为《珍藏》，那是往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作业上同老师撒谎。
老师问他为什么没交作文，他一副懊恼的样子和老师道歉，说自己忘记带了，并答应老师中午就回家取，老师丝毫没有怀疑。可那篇作文分明就在他的桌仓里。
那篇名为《珍藏》的作文，是许肆模仿着他的笔迹，一笔一划写上去的。
假期最后一天，他右手受伤，手被绷带包扎成球状。生活琐事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他本不打算写作业，偏偏许肆挑眉，大言不惭道要当他的“枪手”。
许肆的字像他的名字一样，肆意无忌，笔锋锐利，而往年则是常年练习正楷，两人的笔风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为过。许肆漫不经心道：“我上学的时候也练正楷啊。”说完把他的书本尽数摊开，坐在书桌前拿起笔，面前还摆着往年记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许肆拿起笔，“你思考，我写，你说一句，我写一句。”
往年拗不过他，扑闪着眼睛，脸都快憋红了，作文一句一句往外蹦。许肆正襟危坐地模仿他的字迹，遇到不确定的还要问往年要怎么写才像他的字。
最后弄了整整一下午才把一篇千把字的作文写完。
但第二天交作业的时候，往年却没有把那篇文章交上去。
为什么要撒谎？或许是他害怕被老师发现，毕竟许肆的字无论如何和他的都有不少差别，老师很是看重他，难保不会察觉到异常。
可往年知道，这不过是他欺骗自己的借口。
他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篇许肆一字一句写下的文章。他诉之于口，再由许肆一笔一划写下，最终成了他的《珍藏》。
那个中午他用刚拆绷带的右手，咬着牙把自己的文章抄写一遍。
后来交上去的时候，老师毫不意外地打出一个高分，再次张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
有不少关系不错的同学看了后都忍不住对他竖大拇指，他只笑笑。
回家后他把那两张纸仔细地收好，翻来覆去看着，最后小心翼翼地塞进他书桌下带锁的柜子里。
他懂珍藏的意义。
来首都上大学时他仍然带着那两张已经有些犯旧的作文纸，小心地夹在几本厚书中间。大三时有一次拿书不小心撕掉了那张纸没字的一角，把他吓得不轻。他顾不上要面子，也管不了别人诧异的目光，急忙跑到学校的打印店让老板帮他塑封起来。
现在那两页纸仍旧放在书房的柜子里。
那两页纸的寿命将被无限拉长，不会皱、不怕湿、也……不容易被发现。
“想什么呢？”往年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发现许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手机，专注地看着自己。
“没什么。”往年看一眼许肆已经息屏的手机，“大忙人终于忙完了？”
“现在你才是大忙人了。”许肆示意他看手机，往年打开手机，发现名为“xx”的联系人发了十多条消息过来，包括z市必去景点，几大景点简略分布图，z市评分最高的酒店和必吃美食，甚至还有整整二十多条z市旅游主意事项。
往年震惊地看着手机，“这些都是你刚刚整理好的？”
“嗯，只是些最基础的。不过这次是我陪你，所以到底要去什么地方，选酒店还是民宿，想尝试什么，都由你来决定。”许肆低头看了眼时间，“鉴于你说我旅行经验多，最终的路线规划还是交给我吧。选好你想去的地方告诉我，速度快的话今天下午就可以上路。”
“上路？”
“嗯。”许肆眼神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s8，想开吗？”
“……”
这些富二代什么的，最讨厌了。尤其是明明是富二代，还要装作——算了。
“好想开呢。”往年面无表情地说，“但我空有驾照没经验。八百公里不长不短的，全仰仗你了。”
许肆嘴角一僵。
看做什么都十拿九稳的许肆吃到一点亏，算是能让往年为数不多真心笑出来的事情。往年忍着笑，状似随意地说：“你的行李呢？需要去收拾一下吗？”
许肆看着往年，往年居然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一丝求夸赞的意味。许肆眨眨眼，“昨天晚上已经全部准备好了，都在车里。”
“……”你有这个时间不能早点加我吗！
往年想起自己几个小时前失魂落魄的一晚，不免有些气恼。要是许肆再晚几个小时，他早坐上飞往z市的航班了，还有他们两人什么故事……
往年瞥许肆一眼，嘴里嘀咕道：“计划狂。”
那么长时间，明明可以先加上他再商量，许肆非要自己一个人在什么都没问清楚的情况下，把所有东西收拾准备好，比童话里公主见王子之前的准备工作还多。
似乎还换了件新衣服。许肆身上的黑色衬衫看起来成色很新，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高级货，每一寸都贴合地恰到好处，勾勒出利落的线条。
往年这样想着，不由得看向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一身浴袍。身体里的热气瞬间涌上来，全集中在他的脸皮上。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旁边的许肆露出讶异的目光。他不自在地扯扯浴袍的领子，“我，我去换个衣服。吃的玩的你决定吧，我没什么讲究。”
说完不等许肆回应，他抬腿逃也似的冲进卧室找衣服。
可惜他稍微日常些的衣服都塞进客厅的行李箱里了，在衣柜里搜刮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衣服，最后咬咬牙拿了身大学时穿的运动服。
白色无袖的宽松背心，长到膝盖的黑色休闲运动短裤。换好衣服的时候，往年冲着镜子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自从毕业后就不怎么锻炼了，也很少有什么高强度持续性的运动，原本还有些形状的肌肉现在只剩下一些线条，而且在办公室泡了两年，常年穿长袖衬衫，不晒太阳的部位白的有些晃眼。
怎么看都不满意，最后反复抓了几下头发才从浴室出来。
他出去的时候许肆正在打电话，听到动静朝他的方向看过来。许肆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说话也顿了几秒，而后迅速移开目光继续神情自若地打电话。
往年有些不自在。但他就长这样，当初练出来的肌肉也只剩这点了，这么短的时间能改变什么？他自暴自弃地想。
许肆应该在同某个景点的工作人员沟通，提到什么的预约时间，往年没兴趣听。
他还在纠结自己这身衣服。要不换掉吧？行李箱就在他脚边。但现在再换一身是不是有点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搞得好像他多重视自己的形象一样……
重视形象也没错啊！
往年刚想起身换衣服，手腕突然被拉住。
许肆刚挂断电话，一把拉住准备起身的往年，“去干什么？”
“换衣服。”
许肆眉头轻皱，显然有些不解，“为什么又要换掉？”
“……”往年把运动裤的边边扯平，“好久没洗了。”
其实不久前因为换了新的衣柜，所有衣服都洗了一遍。
这个理由确实很有说服力，许肆松开手，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很适合你，而且很舒适，走的时候可以带上。”
“哦。”往年屁股一沉，坐下来。
“又不换了？”许肆眉头轻挑。
“忽然想起来之前一起洗过了。”往年故意捏起背心的下摆凑到鼻尖猛嗅一口，浑然不觉下面露出一截平坦白皙的腰似的，甚至还凑到许肆面前，示意他也闻闻，“没什么味道，真的。”
许肆沉默几秒，喉间轻滚一下，用手挡开往年，视线飘忽起来，开口时声音也有些低哑，“那就不换了。”他站起身，略显忙碌地打开自己的手机刷两下，“刚才我定好了明天落脚的酒店和行程，随时可以出发。”
往年坐在沙发上，看着许肆的背影，那后脑勺上仿佛写着“非礼勿视”四个大字。往年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大学的时候压力大，经常去健身房运动抒发压力，曾经腹部脉络清晰的肌肉现在萎缩了不少，但胜在——又白又细却不显羸弱。
朋友。
哈哈。
朋友会看一截腰就害羞么？
往年心情大好，总之一切能打破许肆那副冷静表皮的事物，都让他心情愉悦。
忘掉姜馨……忘掉刘培……我们只是我们……
说的好听，能做到么？
往年也站起身，同许肆肩膀相抵，凑过去看他的手机屏幕，见许肆的手机界面是在线地图，饶有趣味地开口，“八百五十四公里，预计十一小时，你一个人真能行？”
许肆眼神幽暗，语气却很平静，“晚上在服务区休息几小时就可以。”
“哦。”往年大方地一挥手，“开房的钱我给你报销。”
许肆头也不抬地退出地图，“那谢了，项老板。”
“像老板？难听，叫的好像我是个假老板一样，换个称呼。”
“……”
见许肆不说话，往年又笑起来。
许肆吃瘪的样子太有意思，怎么都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