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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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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胸驼背是姜台山关于青春最初的感受,这一段记忆并不美好。

姜台山调整松紧带的时候,心中怀有的只是平静。她讨厌束缚,但妥协和忍耐是她习惯和擅长的事情。

姜台山在跑圈结束时,听见他们围在一起调笑跑跳时上下的波浪,各自的口味和偏好。她站在人山人海里,看着脚尖跟着人群缓慢移动。

第一道声音如同雷电划破沉寂的夜空,直直刺向闷滞已久的恶意。

沉默的人群变得喧哗,姜台山停下脚步,心绪像逐渐升腾的开水,无声地升起气泡。许多念头短暂地划过,最终又沉入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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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宫发育,内膜脱落。每过一个月,地球迎来数十亿次月经。

与她的普遍相对,月经棉蜷缩在紧张、潮湿的手心,是在外套袖子或黑色塑料袋里传递的“姨妈巾、面包和那个”,是异类的红色警告,是不能参与祭祀、不能进入寺庙的血光和某种畏惧判定的不祥。

姜台山在困惑里买下生理书,半是好奇半是正视地探查。哦,原来不是这样。

如果人类存在一条共同的母亲河,她的名字叫月经。

她不脏,是生命的汪洋。

女性的身体精密强悍。大脑、激素、肌肉、骨骼、子宫、性……她第一次知道身体中的秘密,明白她自然是怎样的自己。

稳定的基因、成熟的精神、天赋的头脑、富于洞察且坚毅强大的灵魂。

姜台山在学校发现了新的变化。学校各楼层的洗手间不知道由谁摆放上月经棉或棉条的互助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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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娴淑文雅。”对有些人是无声缩紧的标尺,对有些人来说,是奔跑时踢飞的石子。

姜台山合上书本,手搭上脖颈,转动疲惫的肌肉。一阵风刮过,她下意识侧头。

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顺着飞扬的风向,她看见一群少年。矫健的身姿,如同游龙腾跃。一团热气的面庞,血气蓬勃舒展。她们在操场奔跑、弹跳,矫健敏捷,足以想见弹跳暴扣时的流畅肌肉和畅快淋漓的对抗。

她们像飞扬的风,留下心随意动的热烈生命力。

几个瞬间的呼吸和眼睫的几次颤动,窗帘在姜台山眼前重新闭合。

而她的心脏仍然留存着某种生命的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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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台山听同学说起,做出那些异类举动的女孩大多是新生,在低年级的辩论队。

放学回宿舍会路过低年级的楼层,姜台山回过神,已经跟着声音从楼梯间走到辩论队的专用课室。

姜台山站在后门旁,隔着玻璃望向黑板上青涩又张扬的粉笔字迹:“成为女人,是一种惩罚还是礼物?”

没有指导老师,面孔稚嫩的女孩或站或坐,以讲台为中心聚拢。

姜台山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最终推开虚掩的后门。

女孩们正在细数听过的“礼物”:

1、礼让女士:搬轻的物品;体育运动可以偷懒;不和女人计较。

2、美的自由:可以穿裙子和裤子,可以随便化妆。

3、生活轻松:从学习和就业看,文科更轻松、工作更轻松、可以通过嫁人跃升阶级。

4、创生:来月经,可以生孩子。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氛围热烈。姜台山来时正好赶上一人开始发言。

“从第一条说,搬轻的物品,少跑几圈,不和女人计较本质在说:女人是弱者。女人本弱,所以不应被寄予期待和要求。事实并非如此。

从生理而言,追溯源头,女性强大勇猛;就如今而言,历经筛选后变得纤细的女性,上下肢也同样可以健康强壮。

蛮力差异可以被发展中的工具逆转,绝对差距是器械量级下被碾碎的说辞。

同时,生理强弱的衡量中,蛮力是旧时代的剪影,而基因、激素、精神纬度是当下和未来的禀赋。

在当下的劳动,在社会智械化中对智力、敏锐度、精神强度的要求与进化中,女性是强大而敏慧的主宰,不需要礼物为名的轻视、矫宠为名的放逐、照顾为名的不信任。她们是值得信赖的力量本身。”

“况且,”女孩笑,“真正的要害,其实从来不存在礼让。”她在电子屏幕上给出一份各个行业的顶尖高层榜单。

“争取要害的野心和机会却在宠爱之名的温水煮青蛙的消磨中消失。”她接着说道。

“因为小甜头失去了真正的宝物,多么易错的陷阱和诱惑,几千年的亏本账。”女孩做出了一个诙谐的表情。

美的自由?女孩在黑板这行字的后面打了一个问号。

“血肉苦痛是自由吗?只有一方需要化妆和面对繁琐的装扮要求是自由吗?束身衣是自由吗?跑不快的腿脚是自由吗?性病与生育风险是自由吗?

美的自由、矫弱的自由、性的自由在畸枉的结构下最终得到剥削。

缺乏基础的自由不如一张废纸,而追逐此损失的是货真价实的体魄和向上意志。

自由是说不的权力,而非迎合的自欺欺人。”

“生活轻松?”她笑,“就业轻松吗?‘找一个好男人嫁了’是轻松吗,负责被认为低价值的社会再生产是轻松吗。”

“它说,机会和报酬被不同划分。”

“它说,设计好的晋升和资源奖励体系中,限制生产资料的掌握、限制财产继承的资格,结构性地诱惑女性迎合和攀附有产阶级。”

“它说,因为不被相信、期待、要求,所以放任远离竞争陷入失权。”

女孩看到黑板上的“生活轻松”还有:“可以逃避难题选文科”、“只擅长文科这些轻松的东西”、“女生天生不擅长理工科”……

她欸地一声反驳,“首先,文科不简单。”

“其次,女人多愁善感、心思计较、擅长文科,那么无论是车马时代还是后来,应当有人说女性擅长文治、洞察人情世态、天生就适合做官。这是恰好对应的,可是没有。”

“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是想说文理科吗?不,是权力。”

“每逢社会变革,最有影响力、最有显性权力、最被认可并被社会支付高额报酬的是什么,她们就不善于什么。”

“当她们拥有选择的机会,却仍然选择为她们量身打造的‘轻松’模板,权力才真正开始运行。”

“当有人说‘退一步吧,你有轻松的人生和未来’,有人放弃了学业,有人放弃了事业。”

姜台山感到名篇不朽的精彩:“男人的幸运——在成年时和小时候——社会迫使他踏上最艰苦但也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就在于她受到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一切促使她走上容易走的斜坡:人们不鼓励她奋斗,反而对她说,只要听之任之滑下去,就会到达极乐的天堂。当她发觉受到海市蜃楼的欺骗时,为时已晚,她的力量在下滑中已经消耗殆尽。”

姜台山坐在台下抬头看,困境仍然还在,但登台的人换了新面孔。

“文科是梦想。但有理科梦想和天赋的女人,绝不应该被打击和放弃。”

“有一种言论有广大的拥趸,譬如‘她们不喜欢理科,她们学不好或者学不会。’,又譬如‘女孩也有聪明的’。”

“一万遍的谎言足以错乱真实。她们涉过泥沼,拿起书找到的偶像仍笼罩于阴影之下。”

“于是有人说虽然不想承认,这些观点就是正确的并列举种种。”

“不。”女孩沉声,双目燃起两团明亮炽热的火焰,“这不是女人的问题。”

她一手拍上讲台,身体前倾,一手指节紧而有力地抓握起书本朝前方示意:“现实是,她们被限制和剽窃;现实是,她们接受教育,在几千载里不过几十年;现实是,她们不被同等鼓励、培养;现实是,昂贵的资源和机会从来都有限!”

“有人说,这是天赋不足。如果这是天赋不足,就不会在方才能受教育,在贫困和落后仍然高悬在她们头顶的几十年后,进入高校的过半人数是女性!

我们用几十年的时间证明和反击数千年的谬误,每一个获得席位的你、我,都是历史坐席上的证人、判官!”字词铿锵,像钉子般扎下。

女孩走下讲台,走到书桌间的过道,走到一双双或闪亮、沉静、疑惑的眼睛前,“只要再给她们一点时间,她们就足以识破倒果为因的谎言,识破结构不公的愚弄。如果给她们家族和社会的全力托举,她们一定会踏平所有为她们而设的禁域,问鼎人类智识的所有角落!

她们的故事会胜过以往所有篇章,不是“不输于”“不逊于”这样一份小于等于、最多是等于的被包含关系,而是可以大于、远远大于的关系!”

女孩的手掠过桌面的三角尺、圆规、最终将地球仪托起拨转。

地球在她的手中自转,而她望向上面的国度断言:“更多的冠军和领袖将从女人之中诞生。”

地球仪磕在桌面,她往前一步,像钢刃劈开冷水,“女人总是迟钝于意识或发掘自己的强大。她总说,我可以,他们也可以。现实是,许多事只有她们面对捶打和可以做到。她们撕碎大脑的枷锁,让稳定而敏锐的智识得以释放;她们让身体剥离束缚,第一次自然地呼吸和成长。”

女孩脊背挺直,站在投来的目光中间与饱含不同情绪的眼睛对视,“她们被相信的还不够多,而非潜力和天赋不够强。”

“谁被自己相信、谁被家庭相信、谁被社会相信,谁就掌控资源和权力。但当机会来临时,她们被排除在外或将选择交由别人。”

她在光屏幕上投射出一架天平,一端上扬,一端下落,各自站人。下落一端的人在翘首仰视他人时,不自觉俯视下陷了自己。

她的手轻轻在光屏上划拉,一面镜子将天平色块取而代之。

澄亮的镜面中,每一个在座同学的色彩明晰地出现。

“打破既定结构不轻松,却真正光芒四射。”

她看向最后一个列在黑板上的“礼物:生育”,由身后的盒子里抽起一根红粉笔,在黑板上落笔。

红色与墨绿色交织,如同原野上流淌的红色河流,“子宫的左边说,我带给你每月的排毒,带给你泄殖分离的生理结构,带给你对重大疾病敏锐的信号,带给你染色体的稳定——疾病的避免,带给你至今未解原因的长寿,带给你在未来未知的优势,比如精神的稳定和对挫折的耐受。”底下女孩们的视野跟着红色迁移、挪转。

“子宫的右边说,有时你并不能选择是否使用我。”她短暂沉默。

图像收拢最后一笔,乍然完整。粉笔下落到板架的沟渠里,掷磕有声。

“当我们不被聚焦生育价值而评价,当我们不因此被利用、被物化,当我们可以决定不使用和使用的权力,这就是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女孩的一双手有力地按上下腹部两侧,“正如此刻的你我,女人天生是完整的一个人。”

黑板上属于“礼物”的一半结束,另一半的“惩罚”从生理层面开展罗列,从头发到脚趾;从温顺怡人到贤惠奉献;从人口比例、财产继承到政治参与。黑板被两边的文字填满,属于礼物的一部分与惩罚纠缠不清。

女孩退后将所有这些词放在视野中,虚虚看着笔画形体,一边用视线包裹、一边轻盈快速地穿透它们。

她眉宇不坠,“这是我们面对的结构。”

“但无论身在何处,无论从何时开始,当我们选择醒来,就会发现从不孤独。”她转身笑。

“身前是举着火把的前辈,身边是并肩而战的朋友,身后是伸手牵引的继承人。”

“今日的生活与权利来自万千前辈的挥剑与慨赠。交到下一代手中的世界,则由你我接过塑造。”

“下一秒,下一个百年,生而为女是否是礼物的答案就在我们所选择孕育的未来。”

讲台中央的青年朗声陈述:“世界以我们的意志诞生。”

“叮”的一声,计时器发出嗡鸣,宣告轮流的发言时间结束。

短暂的沉默过后,掌声响起。十几处掌声如同涓流,一同汇聚在鞠躬的女孩身侧,奔涌不能停息。

掌声中,少年从思绪中脱离,朝最后一排的陌生来客走去。

姜台山看着她一步步向她走来。

少年目似朗日,眉如弯丘,未语先笑,“人如火聚的丛,日出有曜的曜,宇宙的宇。丛曜宇。”

姜台山怔然后伸手回握,“承羊角的姜,星台的台,跨过群山的山。”

踏出教室,迈过回廊,姜台山恍惚望着来时的楼梯间。

无论承认与否,明白自己原来是辉光的人,不会再回到黑暗之中。

引用:“男人的幸运——在成年时和小时候——就在于别人迫使他踏上最艰苦但也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就在于她受到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一切都促使她走上容易走的斜坡:人们非但不鼓励她奋斗,反而对她说,她只要听之任之滑下去,就会到达极乐的天堂:当她发觉受到海市蜃楼的欺骗时,为时已晚,她的力量在这种冒险中已经消耗殆尽。”——《第二性》

第2章 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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