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逐渐往市区里开。

江晚秋手指抹开车窗上的一层雾气，瞧见路上行人还多，但瞧着大部分都是学生，周五放假，出来聚会吃饭的。

路灯下面，能瞧清楚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紧。

等车开到小区附近的时候，已经瞧见路边积雪上又覆了一层洁白晶莹的雪花。

车里，从江晚秋反问周舒桐，“你不想过光棍节？”

到周舒桐气急败坏说，“想，我怎么不想！我就是根筷子，巴不得一辈子，天天过光棍节，行了吧！”

而司机师傅没忍住“噗嗤”一笑之后，车里就变得安静的呼吸可闻。

之前的温馨荡然无存，变得有点尴尬，有点冷凝。

周舒桐在生气，兀自看向另一边的车窗。

司机师傅很尴尬，小动作频频。

江晚秋还好，她甚至有功夫去想，周舒桐到底是工作了，不像之前那样不要脸面，也不像之前那样像个炮仗。

她现在已经发展到了冷气压阶段，生气的时候会冷着脸，不说话。

周舒桐的眉眼本来就生的锋锐，是极富攻击性和冲击力的美，平时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时候，那份锋锐套着玩具的壳子，看不出什么攻击性。

但这段时间工作以来，她却像是张开了一样，冷不丁的，还真有那么几分霸道总裁的气质。

江晚秋从后视镜里看周舒桐紧绷的侧脸，心里忍不住的想笑。

人在试探的时候，往往是怀揣着答案的。

她刚刚说的那话，当然不是想否认两个人的关系，相反，是觉得她们的相处到了这个阶段，需要一个清晰明了的定位，不想她们模糊在几个身份之间，含糊不清。

这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她觉得哪怕周舒桐刚刚闹着叫她一声女朋友，江晚秋就能应，这段关系也算是定了论！

江晚秋不是什么很有仪式感，很需要仪式感的人。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务实又沉闷，这些年在家里和医院两头倒，有工作忙碌的原因，更有她被动又不爱社交、不爱踏进新关系、新感情的缘故！

独独周舒桐几乎是陨石撞地球一般，冲进她的世界里来的，她抗拒过、接触过、试探过、也担心过。

担心周舒桐不爱受束缚的性子，能否让这段关系长久的安稳下来。

后来周舒桐频频出差这两个月。

在外面的时候事事有交代，有报备，在家的时间虽然寥寥，但只要在家，却总能忍着困劲给她起床做早饭，说不让她沾手进厨房，就一次也没让她进过，江晚秋说过的话，周舒桐也总会记得，犯过一次的事儿从来没有第二次，出门在外也琢磨着给她带好吃的、做点好吃的...

这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日积月累下来，只是会让人觉得在一起很舒服，很契合。

所以对这段关系、这段时间的相处，江晚秋心里很知足，她甚至打破了自己之前狭隘的认知。

她从前认为关系会束缚人，后来周舒桐的次次报备才让她慢慢明白，束缚行为的不是关系，而是感情。

感情是她试探的答案，也是她现在气定神闲的底气。

很快，车在地下车库停，司机师傅一到地方就忙不迭的离开了，江晚秋偏头去看周舒桐。

周舒桐赌气的把脸别过去，只给她一个浑圆的后脑勺。

江晚秋忍着笑，戳戳她肩膀，把包里给周舒桐带的外套拿给她。

“到家了，走吧。”

外套本来是预备接机的时候给周舒桐带的，年轻人，要风度不要温度，天冷之后，江晚秋每次去接机，总会给她带上一件。

但周舒桐反手把那件衣服拍开了，人往座椅里靠。

“家？你家又不是我家，我就是根筷子，我在这儿过节算了，我还到哪儿啊？”周舒桐回头，带着气，明知故问的，“江医生家里怕是有别的朋友吧，我这么去，合适吗？”

她把“朋友”两个字念得很重，江晚秋忍不住笑，坐的靠近了些，把掉下去的衣服捡起来，然后手掌从肩膀滑到手臂处捏了捏，低垂着眸，思量片刻后回她。

“...朋友的话，在家里住，你...”她顿了顿，下巴搭在周舒桐肩膀上，“你也放心，就算是筷子，家里也有筷篓子给你住。”

周舒桐:“......”

周舒桐觉得自己快要被她气疯了！可偏偏江晚秋说话，总是跟掐着她神经似的，戳中自己的笑点。

她攥紧手心，压着抽搐的嘴角，又气又想笑，气狠狠的看江晚秋。

两个人离得近，哪怕车里的暖光挺暗，也能清楚看见江晚秋脸上一层毛茸茸的橘红色，她喝了酒，又被车里的热气吹了一路，这会儿脸颊很烫，呼出的气息也变得灼热。

丝丝如烟的眼神如烟柔软，她看起来依旧清明，但神智清楚之余，又好像多了一层倦怠的薄雾，让江晚秋看起来懒洋洋的，慵懒的目光，哪怕隔着泛着冷光的银边眼镜都挡不住。

江晚秋还在逗她，眼睛缓慢的眨，“嗯？筷篓子，不喜欢吗？”

周舒桐暗暗的咬牙。

眼镜啊，那么严谨、刻板，严肃的配件儿，偏偏江晚秋戴上，居然透出一股“我为鱼肉”的柔软和乖巧。

周舒桐想起来万南烟刚刚说的“跟我那个念高中的堂妹差不多。”

她不由想，江晚秋高中的时候，一定也是那种乖巧听话又聪明的学霸，看着不好相处又冷冰冰，平日里居高临下，实际就是嘴硬心软。

哪怕平时最不听话、老师最头痛的学生去问她问题，她也会耐着性子，一点一点跟人讲。

如果那个不听话的学生是自己...

周舒桐用来隐忍的肌肉更加用力了，想到那样的江晚秋，她喉咙发紧，想粗暴的把她的眼镜扯下来，想用力的压在她唇上，想做一切坏学生会做的事情，想看江晚秋一脸悲愤的打她巴掌，转头又对着老师撒谎，帮她遮掩。

周舒桐沉迷于各种角色扮演，医患、学霸与学渣，或者其他的没体验过的什么。

又或者更准确的说，她是沉迷于角色之间的关系。

医生会对患者充满耐心和退让，病人的健康属于医生的职责范畴。

学霸和学渣，则是在同一规则、同一体系之下的两种极端，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正派圣女和魔教妖女。

她们之间有职责上的责任感，或是不相上下的拉扯感。

最主要的是，每当周舒桐把自己代入这段规则和关系之中，又对同样扮演的江晚秋为所欲为，就有一种打破规则的痛快和刺激。

而这种种的痛快和扮演里，绝对、绝对，不包括扮演主人和筷篓子里的筷子这一条！

周舒桐挺凶的去咬江晚秋的脸颊，鼻梁撞歪了眼镜，江晚秋“嘶”了一声，抬起手，也不知道是要推周舒桐，还是要扶眼镜，但周舒桐都没给她这个机会，按着江晚秋的手到头顶，很凶的嚼她的唇。

她借机在发泄，但早已经不是怒火，而且说实在的，她先前那怒火本来就半真半假。

毕竟，江晚秋不承认和她的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早先还恨不能拒人千里之外，后来别人说她们是一对，江晚秋没否认，那都已经是因为在外面，很给她面子了！

而且，其实周舒桐自己，对于女朋友这层关系其实并不怎么看重，只要不是结婚对象，结婚之前的这些人，对她来说，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叫法而已。

但她知道江晚秋对这事儿的重视，也就乐于表现的很在意。

半真半假的生场气，让江晚秋递个台阶来哄，哄完了她就就坡下驴，好处和人都得了，实在是再实惠不过的买卖。

只不过江晚秋才刚以她家属的身份，作为她在医院的人脉，帮万南烟的弟弟治了病...

周舒桐心里很清楚，在江晚秋这里，有病人她不会拒绝，不管这个病人是谁介绍来的，和她有没有关系。

但不是所有病人的家属，她都会应了人家的饭局，还着急忙慌，生怕自己迟到、人家久等的！

是周舒桐说这个合作商重要，是周舒桐让她别回家直接过去。

那件厚实的外套又掉下去了，周舒桐把自己亲红了眼，心脏里一阵莫名的酸。

周舒桐其实小时候就学会了很多，譬如重要的、最想要的，不可以透漏给任何人，否则就会人抢走或是毁掉。

她想她是入戏太深，否则这会儿，她怎么全然想不到那些游刃有余的调情手段和技巧，满脑子的——我得怎么做，才能成了她江晚秋的女朋友？

在江晚秋面前，周舒桐觉得自己变得割裂。

她不屑于女朋友的称呼，甚至觉得明确的关系是种累赘和牵绊，可对于“江晚秋女朋友”这个身份，又近乎于渴望。

她明明对于想要的东西，就会想法设法的得到，可知道江晚秋对这事儿的重视之后，她又时常会心生退缩和畏惧...

她解释不清楚这份犹豫和踌躇的来由，只能一股脑归根于她对江晚秋的感情过了线，过了线的感情让她不再气定神闲和游刃有余，然而她很快发现，江晚秋变成了那个一直举重若轻的人。

如果感情会让人失去理智，那为什么江晚秋没有像她这样？

周舒桐觉得不甘，江晚秋让人觉得，好像对这段感情上头的人只有她自己一样。

落下去的火又在着，乱七八糟烧成了一堆，她想把面前这个人也烧成灰，却先把自己烧的里外通红。

原本麻木的心里窸窸窣窣的动，如同惊蛰的雷声惊动的虫兽，在这即将入冬的季节，却有种万物复苏的湿润。

别扭又怪异，扭曲又陌生。

周舒桐满腹的心事，吻的激烈又安静，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她这才错开些，张嘴咬着江晚秋的下颌。

像是挂在动物皮毛上的苍耳。

江晚秋撑着周舒桐的肩膀喘息。

她脸上的眼镜已经彻底歪了，睁眼之后有种晕眩的扭曲感，她懒得扶，食指勾掉了眼镜，感觉唇被撕咬的又肿又麻。

她垂眼看周舒桐，感觉她这会儿格外安静。

要换了平日里，周舒桐大约会嘴上没个把门的乱说一气，可今天她格外话少，江晚秋没等到想要的询问，缓缓的出了口气。

她不知道周舒桐在想什么，只觉得这样安静又带着点粘人的周舒桐像个委屈小狗。

她抬起周舒桐的脸，拇指指腹在她眼下，镜框压出的红痕上轻轻抚。

“别说筷子了，哪有朋友像你这样，在车里就又啃又咬的？嗯？”

江晚秋的眼睛好像化成了一汪水，水底风波缓缓流，水面月光亮闪闪，

她声音还有些低哑，带着些许压不住的喘，最后那声“嗯”带着娇嗔，周舒桐只觉得过电一样的，从小腹一路麻到了心尖儿，又从心尖儿痒到了舌尖！

她又开始饿，想低头吃江晚秋的唇，但被江晚秋捧着脸隔开，她还笑。

“不许动，先把话说清楚了。”江晚秋的目光上下的扫，最后落在她眼睛，像是思量了许久，才慢慢把她往下拉，在她耳边，很轻的，几乎是用气声，开口问道。

“你让我...叫你姐姐？那你先教教我，你这样的...算是什么朋友？”

周舒桐被她问懵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她压根都没敢往“女朋友”那边想，觉得这事儿得到江晚秋的准许还道阻且长。

闻言有点呆愣的看着江晚秋，酒倒是醒了大半，脑子里飞速运转，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又做错了什么，让江晚秋觉得她连做普通朋友都不合格。

可江晚秋下一刻就偏过下巴，很轻很浅的在她唇上碰了碰，她看见江晚秋红的要滴血的耳垂，听见江晚秋说。

“答错了，你今晚就住筷子篓。”

周舒桐下意识的问，“那要是答对了呢？”

“答对了...今晚，你就是姐姐。”

在一起之前，江医生笑，周舒桐：江医生对我笑了！（花痴脸）

在一起之后，江医生笑，周舒桐：完了，今天又干什么事了？先认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