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着泪的一句话，在时衿耳边儿转了几圈，时衿心脏一皱：“谁欺负你了？”

“今儿，我们去了个十分文雅的地方。”顾筝弦轻声细语开始倒豆子：“那地方有架钢琴，同行一位男导演便起哄说，叫我上去表演，我拒绝他了。”

顾筝弦极力克制住哭腔，声音有些抖。

“然后呢？”时衿接着问，带着些安慰的语气。

“然后，他用我太祖奶奶来激我。他说梅洛恩是天才音乐家，顾筝弦作为家族后辈，不可能不通晓音律。”

“那其他人呢？夏然姐没帮你说话吗？”时衿拧着眉毛，眼睛死死盯着窗户外头。

“然然性子急，她……骂他了。”

声音在这里哽咽住，情绪复杂极了。顾筝弦心慌，担心那个导演过后会记恨她。同时又有些无措，担心给夏然招来无妄之灾。

夏然现在炙手可热，是初升的太阳，她顾筝弦刚刚从神坛跌落下来，在深渊里苦苦挣扎呢，任谁都要撇得远远的，偏偏夏然奋不顾身帮她说话。

“我联系一下策划老师吧，”时衿翻了下微信列表：“一会儿我去和节目组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这段剪掉。”

电话那头一声如释重负的鼻音，细细弱弱道：“好。”

“好了，不哭了。”时衿有心透过屏幕递上一张纸，或者好好抱抱她。可她们之间隔了个大洋，甚至有八个多小时的距离……“该睡觉了是吧？擦擦眼泪，一会儿不要被人家看出来。”

顾筝弦轻“哼”一声，犟嘴道：“我没哭，”然后毅然决然挂掉电话。

高离还在中控室等着，时衿顺着墙角往外看，绕过记者从侧面楼梯小跑着上去，推门道：“走吧高离姐！这边结束了。”

“你终于来了……”高离递上一个幽怨的眼神，显得她真的有点饿瘦了。

时衿和高离一起坐出租车回去，把发给节目组要求剪辑的消息删删改改，高高拎起的心脏在收到节目组回复的那一刻才放下来。

“好的，我们会和后期联系，请您放心。”节目组回复说。

时衿长舒口气，将截图发给顾筝弦。她那边现在是半夜三点钟，顾筝弦一向不喜欢熬夜，应该已经睡着了。

时衿守着对话框等了一阵儿，正要关掉手机的时候，收到顾筝弦的回复：“好的。”

“！”时衿发了个愤怒的表情包：“还不睡？小心长黑眼圈！”

“拉肚子了，睡不着。”

“其他人都睡了？”

“嗯。只我一人在卫生间。”顾筝弦的情绪很容易外露，这个“嗯”字蔫儿兮兮的。

卫生间梳妆台摆着嘉宾各自带来的洗发水跟沐浴露什么的，有个圆滚滚的瓶子很惹眼，右下角画着一个桔子，只要用它洗个澡，就能闻到时衿的味道了。这是这些天，顾筝弦安慰自己的方法。

不过现在很晚了，顾筝弦揉揉鼻子，挤了一泵在掌心，仔仔细细洗了个手，冲掉泡沫。

她的手，现在有时衿的味道了。

“咚咚——”

一阵收敛的敲门声打断她想要自我抒解的念头，顾筝弦匆浴缸边儿上下来，探头探脑地打开门，是夏然的小助理，关关。

“怎么了关关？”

外面大家都在睡觉，顾筝弦使劲压着嗓子，担心摄像头录到，先把关关拉进卫生间，关上门。

“时衿说您肚子不舒服，拜托我买点胃药吃。正好我来的时候给夏老师准备了好多，您挑一挑。”

关关把装药的塑料袋放到水池旁边的台子上，解开：“肠炎宁是这个白色片片，这个小圆瓶子里是胃肠安，还有奥美拉唑跟达喜什么的，”关关把药盒挨个拿出来呈给顾筝弦看：“我也不知道您平时吃什么药，您就看着挑挑吧。”

乱七八糟……都是顾筝弦没听过的名字。

“就这个达喜吧，谢谢关关。”名字还挺吉利的。

“用不用我去帮您烧点热水？”

“不用了。”顾筝弦疲惫地摇摇头：“你去休息吧，我自己来就好。”

明早还有录制，她们助理需要比艺人提前一两个小时醒来，顾筝弦已经很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了。

“谢谢关关，麻烦你了。”她又道谢一遍。

这个综艺是边剪辑边播出的，还剩下一天的时候，节目前两期已经播出去了。网络上铺天盖地，大肆宣传顾筝弦会骑马射箭的事情，几张出圈神图被顶到热搜第一，画面里的顾筝弦侧身站着，一身高挑牛仔小马甲，头发束起来，清汤寡水的表情，一手拉弓目视前方，帅得跟花木兰似的。

可只有时衿知道，箭矢上一根小小的刺扎进她手指里了，她好面子，没有当众表现出来。

于是热搜第一写道：“顾筝弦，命中注定的老公。”

很巧的是，时衿也破天荒地，意想不到地冲上热搜榜第二，和顾筝弦那条紧紧挨着。内容是“天才设计师横空出世”，并附上她给亚特兰帝国特展做同声传译的视频。

时衿也很新奇这件事，她第一次因为学识被人关注到，而且最后一天聚餐的时候，所有人都对她很友好。

倪诺是第一个赶来吃瓜并且恭喜她的，还要时衿给她留个签名照，以后混不下去的时候卖了赚钱。此外，十里八乡很久很久不联系的亲戚，都敢来祝贺她。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总之，时衿很认真地道了谢，复又在对方反复提示下，正确叫出她们的关系。

三姑姥爷……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姑老爷。

时衿比顾筝弦先一天回来，苏城比伦敦冷一些，夹着湿气的风叫她瑟缩一下脖子，从包里翻出来围巾戴上。她和高离先回了趟久声述职，然后才大包小裹地回到家。

爬上六楼推开出租屋大门的那一刻，她有点恍惚。

这个房子她们住了两个多月，装修很简约，色调乱乱的，就连卧室里“衣柜”都是网上买的那种带拉链的化纤材质。

客厅里那架三角钢琴，显得不伦不类。

简单煮了碗面吃，捣鼓一阵不怎么发热的暖气，时衿留了条微信给顾筝弦：“明天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回家。”发完就去洗澡了。

雾气从浴室里漫出来，时衿擦着头发，拢了拢睡衣领子看到顾筝弦回复她说：“下午六点到苏城。”

当见面的日子进入倒计时，欢愉便会像往水里扔了一方墨进去一样，悄悄晕开。留在表面上的，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而已。

“好的。”时衿回复她。

综艺正好更新到第二期特别篇，时衿吹干头发松松垮垮躺在床上。电视没有联网，她只能抱着平板看。

特别篇就是正片的幕后花絮，时衿为此还特意充了VIP，能看到正片里看不到的顾筝弦。

特别篇的结尾一般会放下一期的先导片，时衿多看一秒，脸救煞白一寸，指节捏的嘎吱作响。

她颤抖着手，又去联系了总策划：“不是说把那段剪掉吗？为什么没剪？”

顾筝弦的窘迫和尴尬被毫无保留地放进第二期特别篇，弹幕都在骂她：“没实力还立什么人设？”

“之前弹钢琴的视频都是假的吧？AI换脸？”

“还梅洛恩先生的曾孙女呢？假的吧？”

后期组很聪明，只将夏然替她骂导演那一段掐掉了，所以节目里的这一段，总结起来就是：导演想要请音乐世家出身的顾筝弦弹一段钢琴，被她拒绝了。

果然，这件事又上了热搜，连带着上次在德国，R&C派来的小助理跪在地上给她喂水喝的照片，也被重新翻出来讨伐。

网友又说她立人设，又说她耍大牌，骂得很脏……

策划那边的回复模棱两可，听得时衿很窝火：“后期组里来了好多新人，不懂事，可能不小心剪进去了。抱歉啊。”

从容圆滑地应付，事不关己的态度，时衿明白，这种事跟他们说不清的。只要能给节目带来流量，利用了就利用了。

她以她最赤诚的情怀面对这份工作，却没有得到应有的被尊重喝被保护。

时衿关掉平板，给顾筝弦发了条微信：“在干嘛？”

“在收拾行李。”

很平淡的一句话，字里行间却悄悄藏着雀跃，代表她们就要见面了。

剪辑的事情被顾筝弦知道，是在第二天下午七点钟，她们回出租屋吃饭的时候。顾筝弦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巴，时衿把微博打开递给她：“看这个。”

“那天让他剪的，他没剪。”

现在这种情况，撤掉视频或者重新剪辑，都会被定性为心虚的表现。她们只能安安静静看着舆论越闹越大，最后波及到她们新成立的工作室。“故时”，成了时尚届一个笑话。

手足无措地过了个春节，期间外婆带着姨姥姥去华璟书院看她们，时衿骗他说工作室要出差，打发老人家回去了。

顾筝弦的身世受到质疑，嘲讽和落井下石的人从微博排到抖音，她一夜之间涨粉一百万人，不过都是过来骂她的。

因为非关注发不了评论。

顾筝弦眼看着，和故时签约的最后一个品牌跑路，她们的工作室，彻底垮了。

同时，超话里一张照片彻底将水搅混。画面的背景是地铁站，顾筝弦带着帽子口罩，弯腰抱住一个卷毛老太太，时衿就站在旁边。画质很糊，像儿童电话手表拍的。

时衿点进去主页，里面还有另一张照片：一个小男孩举着签了名的书包笑的灿烂，顾筝弦站在左侧揽住小男孩的肩膀，时衿站在右侧怯生生比了个耶。

“这老太太才是她妈吧？装什么名门贵女……”评论这样说。

开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