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请送子娘娘上前！”

林玥在赵奇等人的围拥下来到小花面前，她低头和小花对上眼睛，在小花好奇的目光下扯了扯嘴角。

小花微微一愣，还未做出反应，林玥就已转过身面对圆台前的众人。

村长：“摆香！”

随着村长的一声高呼，一条朱红长桌被抬上圆台，几个人拿着木碗，香烛等物件摆上长桌。

身高有限的小花被挡在后面，只能踮着脚尖探头去看，但没踮多久，就被赵奇一把带到长桌前，压着脖颈跪在地上。

小花尝试扭扭脖子，发现压在上头的手劲头更大了些，便乖乖低着头不动了。

村长：“点香！敬山神！”

一声破空声响中，香烛燃起，连带起一片迷蒙的烟雾，穿插在烟雾之中的还有漫天黄纸，其数量之多，撒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满身。

还没等到黄纸从身上自然掉落，村民们就神情激动地将黄纸全部收入怀里。有的等不急，瞪着眼球，跳起来伸手去够飘在空中的一张张黄纸。

现场一片混乱。

卫柠拾起落在肩上的一张黄纸，拿在鼻子前嗅了嗅，是熟悉的腥酸味，和人尸灯笼上的味道非常相似，只是少了一股尸臭。

村长：“灵童跪拜！”

小花被脖子上的手一压，顺势跪伏下去。

变幻的视角里，她清楚地看见本来在疯狂抢黄纸的村民一瞬间齐刷刷地停下动作，身体僵直地转动脖颈，将凸出眼眶的眼球对准了她。

在不算长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人眨眼。

他们的眼睑不再是小花印象中的肉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紫灰色，像是即将蜕皮的蟒蛇，又像是死人身上的尸斑。

小花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丝的可笑，围在她周围的明明都是活人，活人怎么会有尸斑呢？

可突然之间，一切陷入死寂，小花听不到任何一个人的呼吸声。

小花浑身的汗毛瞬间立起，下意识地停下了跪拜。

就在她停下动作的一瞬间，躁动的声音重新出现。

村长皱着眉头怒道：“灵童必须让山神感到我们的敬意！你磕头的动作怎么能这么轻？磕得响一点！听到没？”

小花看着五官扭曲的村长愣愣点头，之前的死寂好像只是小花的一场幻觉。

“一叩灵村！”

一声高喊下，小花连忙低头叩拜。

“二叩灵山！”

小花正张开手臂，准备低头。一旁的赵奇嫌她之前的叩拜动静太小，伸手抓住小花的脖子用力往下一压。

在沉闷的一声巨响中，小花的额头重重地撞上了地面。

一瞬间，她的耳中爆发出一阵轰鸣。

小花感到有些眩晕，她抬手摸摸自己的头，手中一片濡湿，触目是暗红的鲜血。

看着这一切的村长向赵奇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赵奇眼前顿时一亮，站立的姿势更加挺拔。他满是红血丝的眼球再一次对准了小花，像是在竭力撕扯着连接眼眶的神经，狰狞地要咬上小花。

“三叩山神！”

又是一次郑重的跪拜，小花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恍惚，带有一层迷蒙的红色，那是流进小花眼睛里的鲜血。

她额头上的豁口更重更深了，情绪失控的赵奇力气出奇地大。

小花瘦小的身体一歪，倒在了一旁。在残留的意识里，她感觉到自己垂落在地上的手触碰到了某个人。小花竭力睁开眼，是林玥，她面无表情地低头注视着小花。

在小花彻底闭上眼之前，林玥轻轻抖落了小花搭在她脚上的手。

村长对响亮的磕头声感到满意，用力一扬手臂，“现在请送子娘娘点灵水！”

林玥被压到长桌前。

朱红木桌上整齐排列着三个碗，碗口皆有手臂粗细。

张哥上前靠近林玥，掏出怀里的刀子，用力在林玥的手腕上一划，被皮肉包裹的鲜血喷涌而出。很快，碗底就积满了鲜血。

圆台下的卫柠微微皱眉。

卫柠凝神看着台上的林玥，她的眉眼间不见一丝抗拒，在放满一碗血后主动地将手腕挪至另一个碗上。

即使她的唇色肉眼可见地开始泛白，膝盖发软，手臂也没有颤抖一丝一毫，一副绝不会让任何一滴血溅到碗外的样子。

按照林玥对村子里的人的敌视和厌恶，她绝无可能这样安分地任由对方割开自己的手腕放血。除非，这是她自发且自我认同的举动。

这是一种毋庸置疑的奉献精神。

林玥对小花没有多少感情，自然也就谈不上母亲对孩子的自我奉献。

卫柠垂眸思索着，那么林玥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亦或是，为了谁呢？

卫柠侧头看向身旁的崔逢。

崔逢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微微一笑后，转头继续看着台上的林玥放血。

卫柠同样移开了眼，她从崔逢身上看不到意外的情绪，也没有计划在意料之中进行的闲适与欣喜。

他看到林玥在放血，看见了，仅此而已。

哪怕林玥在经历一些其他的事，只要林玥不死，不，死了也没关系，只要没有影响到他的行动，给他带来麻烦，崔逢的情绪就不会因为林玥而产生波动。

崔逢是一个天然冷血的人。

卫柠忽然感到熟悉，她和崔逢本质上似乎是一类人。

现在她好像知道自己的精神评估不合格的原因了，卫柠心想。

三碗血终于放完了，张哥见状松开林玥的手腕。林玥一下子没了支撑，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村长上前将香烛燃烧后产生的灰烬收集起来，加入三碗血中，搅拌后拉起地上的小花，“来，把这些喝下去。”

小花的个子刚刚高出桌子一头，她低头看着鼻子前的木碗，碗口在她的眼中无限放大，隐隐让小花觉得这碗能够把她整个头装进去。

以后她就是一个脖子上顶着一个圆碗的小女孩了，小花出神地想，感觉这样也不错，要不她把六子他们的脑袋也搞下来，装上碗吧。

村长皱眉拍了下小花的头，“快喝！放久了就沾染上污秽了，山神会不满意的！”

山神这两个字一出现，小花的身体一抖，赶忙端起和她脸一样大的碗。

山神。

山神……

卫柠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心里忽然一动，她好像知道林玥甘愿放血为其效忠的人是谁了，不，与其说是效忠，不如说是信仰。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村子里两个对立的阵营，几个分明的阶级却有一个统一的信仰——山神。

祂笼罩在整个村子之上，祂的阴影牢牢刻在村子里的每一个人的心中，连林玥这样倔强的人都能使其信服。

卫柠从林玥身上收获的技能——追踪之眼，就是这位山神赋予林玥的。

卫柠开始好奇这所谓的山神，祂绝对是具体的存在，她会撕开掩在祂身上的重重面具。

不只是卫柠一个人在思考。

林玥静静注视着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三个木碗，忽然，冷笑一声。

村长等人脸色一变，在庄严肃穆的仪式上岂能允许有人笑出声，更何况，还是充满讽刺意味的嘲弄。

村长手指一指林玥，怒道：“林玥！你大胆！”

“你才大胆。我不是送子娘娘吗？你怎么直呼我的名字？”，林玥微挑起眉，“敢对我不敬，小心山神惩罚你！夺取你的仙缘，让你永远不得飞升！”

村长被呛得满脸通红，疯狂蠕动着嘴巴，却一个字也没能从嘴里吐出来，就像是有条绳子拼命地勒住了他的脖子一样。

赵奇站出身，挡在村长面前，“林玥，我劝你冷静下来，在这里胡闹的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林玥闻言又是一声冷笑，“你劝我？你算哪根葱？本事不大，屁股不小。”

看着齐刷刷变得满脸青紫的村长和赵奇两人，林玥感到格外畅快，畅快得她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林玥停下了笑声，眼神阴狠毒辣地扫过围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声音沙哑尖锐地喊道，“我诅咒你们所有人不得好死！所有人！”

“你们每个人毛孔里都流着肮脏的血！会有虫子从你们的毛孔里长出来，啃遍你们的皮肉！骨头!”

“你们所有人最后都会浑身溃烂而死！”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咒骂中，林玥的神情愈发扭曲，五官愤怒地扭曲在一起，像是被晒干揉皱的橘子皮。

最后一句仿佛耗尽了林玥所有的精力，她眼眶通红，呼吸急促，嘴角流着涎水。

一个呼吸间，林玥向前栽倒在地。

村民们这才突然回过神，他们神情惊恐，不知所措地开始躁动。直到村长连喊数遍才勉强冷静下来。

“林玥她承受不住山神的赐福才疯的！你们要相信……”

村长在圆台上说了什么，卫柠一个字也没听见。准确地说，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浑身的血液疯狂汇聚在眼球，卫柠的眼睛一阵酸疼，可即使这样，她也不曾眨眼。

卫柠浑身僵直，连晃动手指都做不到，只能被迫一动不动地向前看去。

圆台之上，诡异而惊悚的一幕赤裸裸地出现在卫柠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