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灵翊初见是在两年前了。

那时候巫成刚刚穿到这个世界，作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被师父捡回了家。

“小成啊，你就先睡在这间屋子里吧，凑合一晚上，等明天我把厢房归置出来给你。”灵郭说道。

那时候灵郭还住在破旧的老房里，家里不甚富裕，除了放置各处的面具和几个一看就非常有年头的家具外再无其他。

“没关系，我睡哪里都可以。”巫成说着，走进那间小屋。

屋子里的陈设非常简单，除去一张木床、一张木桌和门口的一座盆架外再无其他。巫成四处看了看，这屋子虽然简陋，却很是干净，带着裂纹的桌子被擦拭得一尘不染，被褥也整齐地堆放在床内，细闻还能闻到一股皂角的清香。

“那你早些歇息吧，安心睡一觉。”顿了顿，灵郭又说，“……要是实在没地方去，你就留下来也行，就当陪我作伴了。”

“可我看你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吧，”巫成盘腿坐在床上笑道，“多我一个人可就多一份口粮，不是一个窝窝头就能打发得了的，你供得起吗？”

灵郭看了他一眼：“咋的，你白吃白住啊？明天你就给我上街寻木材去，做不好不给工钱。”

巫成问：“要木材干嘛？”

灵郭转身离开：“雕面具。”

巫成想起他堆在院里的那些面具，又道：“那要不这样吧，我有点雕刻的手艺，你也教教我雕面具得了，好歹让我也混口饭吃。”

灵郭的脚步一顿，又转过身来：“你会雕刻？”

巫成点点头。

灵郭想了想，说道：“那你今天先休息，明天一早你雕一个给我看看，我试试你的深浅。”

“行。”

这是巫成穿过来的第一晚，没有手机、平板，他只能盯着天花板发呆。

及至深夜，当他好不容易酝酿出些许困意时门边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起先巫成以为是老鼠，但是细听又觉得像是有人在揉捏塑料袋。

这里的夜很静，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所以这个声音在此时显得尤为突兀，巫成被扰得睡意全无，气急败坏地翻了个身。

“靠，不会真有老鼠吧。”他一面嘟囔着一面睁开眼。

结果一双近乎全白的瞳仁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那双眼和他的距离极近，几乎贴面，巫成被吓了一跳，登时从床上弹起来。

“你，你谁啊？”巫成被吓得有些结巴，站在那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灵翊不动也不接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面色如纸，周身挟着一股寒气，月光从窗外打进来映到她身上，可地上竟然看不到她的影子。

见她如此，巫成不免打了个冷颤：“我不会这么倒霉吧，刚来就撞鬼？”

巫成其实并不怕鬼，毕竟他叔叔婶婶就是跳大神的，耳濡目染那么多年他多少也信些鬼神。可撞鬼这事儿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不仅手脚发僵，就连脑后都跟着一番番地涌起凉意。

“你……”巫成往前挪了一步，一脚踩到了摊开的被子上，可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后半句话，那小鬼忽然就扯着嗓子大嚷起来。

她的吼声巨大，声音几乎穿破墙顶，震得巫成耳朵眼一阵发酸。

“啊——”

音浪一波一波地撞进巫成的耳朵，四邻的鸡犬全被她的吼声吵醒，犬吠鸡鸣很快闹作一团。

“闭嘴！”巫成被她吵得没法，扑下床一把捂住灵翊的嘴巴，“别把村子里的人都吵醒了！”

灵翊被摁在巫成怀里拳打脚踢个没完，尽管嘴巴被捂住，她还是持续不断地发出“呜呜”的声音，又像怒吼又像悲鸣。她的身子单薄，可力气奇大，没几下就折腾的巫成胳膊发酸，眼瞅着就要摁不住了，巫成又翻手一下子把她甩到床上。

“我说了，闭嘴！”巫成压着她，一只胳膊打横扼制在她的脖颈上，如果这是个正常人，就以巫成这个姿势用不了多久就会感到窒息。

可灵翊非但没有闭嘴，反而挣扎得越发厉害。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瞳仁急剧变红，黑青色的斑纹顺着脸颊、脖颈、手臂肆意生长，巫成吓了一跳，想要松手时可手腕却又被灵翊死死拽住。

“别……碰！！！”她嘶吼着嚷出一个模糊的音调，模样凶神恶煞。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肉中，在巫成的腕上留下月牙似的血痕，巫成疼痛难忍正准备用强力挣脱时，房门忽然被一个人猛地推开。

“不要强挣！她会把你的皮都撕下来！”灵郭抢身上前，将一块湿布摁到灵翊的眼睛上，“你快点收力！不要和她对抗！”

“我哪敢收力？”巫成没好气地嚷道，“她这一下能把我胳膊扯下来！”

“她不会的。”灵郭定定地看着巫成，“收力，快些。”

巫成短暂地纠结了一瞬，终于还是决定相信灵郭。他登时收了力气不再与灵翊抗衡，几乎是同一时间，灵翊的手劲也跟着弱下来，只是她仍紧攥着巫成的手腕不肯放开。

湿布上的水很快被吸收得一干二净，眼看灵翊的情绪又有些躁动，灵郭偏头对巫成嚷道：“屋外有一坛柏枝水，快给我拿进来！”

“在哪儿？”巫成边往外跑边问。

“厢房墙角。”灵郭叫道。

巫成走到门外，果然在墙角处看到一个通体酱色的小坛子，巫成跑过去掀开盖子，将那块布浸入柏枝水中，等布完全被水浸透后他又跑回来遮到灵翊的眼上。

这次，灵翊终于安静下来。

她像昏厥了一样一头栽到床上，半天不再动弹。见灵翊身上的斑纹已经缓缓褪去，灵郭才小心翼翼地把布从她眼前拿开。

“好了，没事儿了。”灵郭叹了口气，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这柏枝水能驱妖邪、压戾气，还好我来得及时，否则今天不断两条胳膊你是肯定挣不开她的。若是以后灵翊再像今晚一样犯邪，你就拿柏枝水治她，就算是拿水泼她都行。只一点，千万不要同她对抗。”

“她叫灵翊？”巫成问，“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灵郭叹了口气，将灵翊成鬼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同巫成讲了一遍，巫成虽然有些惊讶，但也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

“我闺女爱干净，刚才你一定是做了什么她接受不了的事情才会发狂。再或者，就是她发现床上睡了外人吧，以为有危险所以发狂。”灵郭说。

“洁癖啊。”巫成心道，他想起自己方才的确踩过她的被子。

灵翊倒在床上睡着，面容安详，全然不见方才的暴戾。灵郭轻手轻脚地替她掖好被子，和巫成一起离开了房间。

然而第二天灵翊醒来之后却全然忘记了自己发狂一事，只记得巫成死命地将她摁在床上，于是见到巫成后她第一句话便是——“流氓”。

巫成几次想要解释，可灵翊都转过头去不肯理他，时间一长巫成也失去了解释的欲望，索性就这么让她误会下去。

天边响起两声鸦啼，巫成的思绪终于被勾了回来。

“小鬼，”巫成说道，“咱俩也认识有两年了吧？”

灵翊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还觉得我是流氓吗？”

灵翊歪了歪头，她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可大牛的声音忽然出现：“小成，我阿婆……”

大牛顶着夜色从院子里跑出来，可等他跑到巫成身边时他的脚步却猛地一滞：

“小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