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林利群忙不迭点头：“霍总在业界是出了名的天使投资人，眼光独到，出手精准，还大方，能得到霍总的投资是宿华的荣幸。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愿意失去您这个投资人和大股东。霍总，宿华还有前景，您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继续追加投资？”霍浔不太舒服，一直强撑着与对方交谈，因此脸色看着也就比平日更冷淡几分，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此刻毫无旖旎，只剩薄情：“当初投资宿华，是看重你们的创意和拼劲，所以我在你们无人问津的情况下肯投几百万，后续又追加了两轮投资。现在宿华市值多少？几个亿不止了吧？但说实话，我看着宿华一步步做起来，也比外人更清楚你们的上限，林总，你们的核心班底如果不大动，你们的潜力也就仅止于此了。”

宿华能从一个小团队做成市值几亿的公司，自然是有优势的，但以林利群为主的核心团队能力毕竟有限，现有规模已经是他们的能做到的上限了。

但林利群他们认为此刻正是宿华大展拳脚开疆拓土的时刻，所以又开始新一轮融资，试图继续做大。

其实做大也不是不行，如果林利群能招募更多人才，拓展核心团队，也还有得做，可那就意味着削弱公司现有骨干的权力和利益，股权稀释后，连林利群自己在公司里的核心地位都有可能动摇。

林利群为人十分固执，宿华又是他和兄弟们一手拉拔起来的，眼看着赚到大钱了，怎么可能眼看着大权旁落？

霍浔对此提点过他两次，不过见林利群完全没有改变主意的样子，也就不再多说了。

反正宿华对他而言只是个投资项目，有利润时就投钱，赚到钱了就套现。

常规操作。

只是林利群显然对自己有不一样的认知：“霍总，您这就是小看我们的能力了，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我和我的团队还有很多更好的想法和创意，我们的上限绝对不止几个亿而已！”

霍浔歪了歪头：“既然如此，想必你们也能轻易找到其他投资人，又何必盯着我们铎远呢？”

林利群噎了噎，沉默半晌，还是说了实话：“确实有其他投资人有这个意向，但他们都要求深度参与公司管理。到时候我在很多事情上就未必做得了主了，我的团队也面临着拆分。”

以宿华现在的势头确实能拉到其他投资人，但他们不想失去铎远的投资。毕竟除了霍总，哪还有这样钱多事少好说话，还不干涉公司管理的大金主。

尤其铎远根深叶茂，靠着霍家人脉也能帮着解决不少事儿。

钱也想要，权又不想分。

霍浔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想法，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林总，世事哪能尽如人意。你能做到这一步，也该懂的，舍才是得的道理。”

林利群沉默不语。

公司想要做大，就得意识到自己和同伴的短板和局限在哪里，要懂得壮士断腕，也要学会放权。

“可是他们都是我的大学同学，当年一起创业，现在好不容易赚到钱了，我不能把他们甩开……”

霍浔耸耸肩：“那就维持现状，不必继续融资。以你们的能力，运营一个中等规模的小公司还是可以的，何必强行做大？”

“可……”林利群被霍浔噎得说不出话，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煞是难堪。

人在顺风局时很难看清自身实力的，林利群现在走出去也是个有些名头的“总”了，耳边尽是吹捧，已经许久没被人这么毫不客气地指出“能力不足”，尤其对方还是个比自己小一轮的年轻人。

可这人偏偏是霍浔，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金主，实在让人咽不下气又不好反驳。

霍浔不欲多说：“我也很荣幸参与了宿华的发展，这两年合作也很愉快。所以也请您理解我的选择，山水有相逢，我们好聚好散！”

说完朝林利群简单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家大门。

这时一个身影忽然冲到霍浔面前，朝他大声吼道：“霍浔，你什么意思？”

跟林利□□谈时霍浔就留意到那个站在不远处等候的瘦削男人。

霍浔记得他是宿华的技术总监，真名忘了，只记得大家都叫他Leo，他也是最初跟着林利群一起创业的人。他应该就是陪着林利群过来找自己谈投资的事情的，只不过一直默默站在旁边没来插话，霍浔也就没在意他。

没想到这会儿事情都聊完了，霍浔也准备进家门了，Leo却忽然冲到他面前大喊，霍浔没留神被吓了一跳。

高档住宅区的安保还凑合，不远处的保安留意到这边的动静，朝霍浔投来询问的目光。霍浔朝他摇摇头，示意这边没事。

小霍总虽然年轻，但也不是没经过事儿的人，不怕跟人正面交锋。

霍浔抬眼冷冷看着面前的人：“我什么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能不能听懂就看你的理解能力了！”

Leo的涵养功夫和嘲讽能力显然都不如霍浔，一听这话立刻炸毛：“就是说我们这些老人能力不够，已经没办法带着宿华往高处走了是吧？资本家就是这样翻脸无情的是吧？你投在宿华的钱一共加起来才多少？有没有两千万？现在转手就是两亿多，很爽吧？可转手之后呢？我们宿华怎么办？我们这些辛苦打拼的人怎么办你就全都不管了是吧？”

一连串问题问得霍浔忍不住皱眉，真情实感地疑惑了：“不然呢？你也说了我是资本家，不是慈善家，投资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赚钱。要是你们连两个亿都不能给我赚回来，我闲得慌吗白给宿华投钱？”

“当初投资你们是我的选择，如今不投也同样是我的自由，都是合理合法的商业行为。难不成就因为我当初投过钱就要一辈子给你们投钱？没这个道理的。”

Leo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双拳握紧只喘粗气。

其实Leo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在霍浔投资宿华之前，他们这个创业小团体也常常朝不保夕，最好的时候一个月也就一万多的收入，现在公司做起来了，他手里的股份拿去套现都能有上千万，这些都是多亏了霍浔当初的投资。

可人总是贪心的，他跟林利群在公司的地位还不一样。一旦有了新投资人参与管理，林利群只是被分权而已，他这个技术总监恐怕会第一个被踢出核心管理层，这让他怎么甘心？

Leo拧眉道：“反正也是赚钱，我们宿华之前已经给你赚到过钱，证明过我们的能力，那你继续投资不好吗？我们还能给你赚更多的钱！”

霍浔双手抱臂，淡淡看着他。

青年本就是冷白皮，最近身体不适，肤色又白了几分，配上清冷的眉眼更显疏离。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话里明明没有明显的起伏，却因为这人过于冷淡的神色而显出嘲讽之意：“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他大约真有些不耐烦了，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你们能力如何，我怎么认为的都已经没关系了。你的新投资人怎么认为的才更重要，不是吗？”

说着后退一步，朝Leo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多说，他们可以离开了。

Leo被他的话激得双眼通红，霍浔的意思他哪能不懂，无非就是以宿华现有的人员配置已经无法支撑后续发展了，继续投资不划算，说来说去就是嫌他们能力不足。

Leo一直自负才高，他的自尊心不允许对方这样评价自己，羞恼情绪在胸中燃烧，他脑子一热，冲着霍浔大声吼道：“霍浔，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离了霍家的钱，你他妈什么都不是，凭什么这样说我！”

在霍浔回来之前他和林利群在这边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他手里拿着一瓶只喝了几口的矿泉水，这会儿情绪上头，气愤之下将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朝着霍浔狠狠砸了过去。

霍浔瞳孔微缩，没想到对方竟然敢上手，下意识地偏头想躲，奈何事发突然，Leo离他距离又太近，根本没时间反应。

霍浔看到矿泉水瓶子在空中划过弧线朝自己袭来，却只来得及闭上眼。

砰地一声。

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

霍浔睁眼一看，一个高大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过来站在自己身前，及时出手替自己挡开了那个矿泉水瓶。

霍浔一愣，是杜弈城。

下一秒，杜弈城倏地转身，沉着脸两步走到Leo身前。

Leo被这架势吓得后退一步，还没来得及看清杜弈城的动作就已经被他反扭着胳膊放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Leo没见过这种阵仗，手臂扭得发疼，却仍梗着脖子试图挽尊：“你想干什么？我刚刚又没砸到他！”

林利群也急了，忙不迭责备Leo太过冲动，又试图将他从杜弈城的桎梏中解救出来，然而那个男人看起来实在凶悍，他还没凑近就被他瞪得不敢上前。

不远处的保安也吓坏了，匆匆跑过来，着急地询问：“霍先生您没事吧？”

霍浔摇摇头。

杜弈城则冷着脸回头朝保安示意：“报警！”

Leo被带到警局问话，霍浔的律师代表他出面前往警局配合调查。

霍浔终于可以回家休息。

靠坐在沙发上，霍浔只觉得心力交瘁，连头发丝都不想动弹，也懒得去管跟在他身后进门的杜弈城。

不论如何，今天多亏他及时出现，不然自己肯定要被砸。

纵然不会受什么大伤，但好端端的，谁也不想挨那么一下。

杜弈城在他对面沙发上坐下，也不开口，只静静看着他。

霍浔闭眼休息，好一会儿才懒懒掀开眼皮：“你怎么还在这儿？”

杜弈城眼底情绪复杂，顿了顿才开口：“汇报工作。”

霍浔猜到他是做完必要性分析了来找自己汇报，但现在听见工作就烦躁，不爽地摆摆手：“都几点了谈什么工作？要谈工作去找我助理约时间。”

杜弈城已经很久没看到对方这样耍脾气的模样了，不由有些失神。

上一次看到他这么不爽还是在库莎岛上，这人兴致勃勃地跟着自己骑自行车环岛，骑到一半暴雨骤降，杜弈城拉着他到附近屋檐下躲雨，两人淋得半湿还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溅了一身的泥水。

当时霍浔的脸色那叫一个变幻莫测，盯着脏兮兮的裤子看了半天，冲着远去的车子气鼓鼓地嘟囔了半天，明显是想要骂人，却因为不够擅长而不知道说哪句脏话才最有杀伤力，最终只能不痛不痒地抱怨了几句。

那气闷又委屈的小表情灵动又可爱，看得杜弈城忍不住抬手在他半湿的发顶揉了揉，像在安抚一只不开心的小猫。

现在的杜弈城看着霍浔不设防地仰靠在沙发上，看着他微微鼓起的脸颊和抿紧的嘴角，这模样跟平日里优雅矜贵喜怒不形于色的霍总大相径庭，跟不久前在家门口跟合作方针锋相对气势凌人的模样也太不一样。

杜弈城手指动了动，忽然也很想去揉一揉霍浔的脑袋，或者把人揽进怀里好好安抚。

也有更荒唐的念头，想把他弄得更乱、更软，看他在自己掌中流露出脆弱无助的破碎姿态，再一点点把人拼好，让他光华流转，肆意欢愉。

就很矛盾，既想让他臣服，又想奉他为王。

可所有念头都只是念头，只能想想。没资格没立场，哪能有什么动作？

杜弈城默了默：“好，不谈工作。那谈私事？”

霍浔蓦地坐直身体瞪过来，像只应激后炸毛的猫：“我跟你有什么私事可谈？”

杜弈城最烦他这种急于跟自己撇清关系的样子，忍不住戳心：“没有吗？Daniel？”

霍浔咬牙呛道：“谁是Daniel？你如果看过我的资料就该知道，我没有英文名。”

霍浔从小到大确实没有取英文名，即使出国或是碰上与外国人打交道的场合，大家也都是用拼音Xun来称呼他。

杜弈城静静看着他，眼神里有明显的受伤：“是吗？原来一直是我认错人了。”

“我会找你助理约时间。”他从沙发上站起，转身朝门口走去。

霍浔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头像是被挤了几颗柠檬，又酸又软。他闷闷地开口：“霍浔跟杜弈城没什么私事可说，但Daniel和阿城还是可以聊几句的。”

杜弈城停下脚步，倏地转身，死死看着他：“你叫我什么？”

霍浔叹了口气，坦然回视：“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