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霍浔瞬间黑了脸，强作镇定的面孔闪现一抹难堪。

杜弈城心头发冷，语气中嘲讽意味却更甚：“霍家和杨家宠出来的独苗，大集团继承人，完美无缺的霍公子，果然是沾不得任何污点的。”

而他，就是对方意外沾上的那个“污点”，难怪如此急于甩开。

也难怪，那天之后他会不告而别。

霍浔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紧了又松开，哑声开口：“之前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你也不必再提。杜先生如果没别的事，可以离开了。”

杜弈城微怔，盯着青年冷淡的面容看了半晌，轻轻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行。我知道了。”

他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离开霍浔办公室。

梁助理端着一杯茶汤金黄、味道醇香的正山小种回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只剩霍浔一人，垂头坐在宽大靠椅上，看不清表情。

梁助理意外：“杜先生呢？”

霍浔没说话，挥挥手示意她先出去。

梁助理只得端着费了半天劲泡的茶往外走。

“等等。”霍浔却叫住她：“茶放这儿吧。”

梁助理更意外了。她当了霍浔两年的助理，这位小霍总之前更爱喝茶，是以茶水间备着不少好茶，自己也跟着学会了泡茶。可不知为什么，霍浔两个月前度假归来忽然变了性子，开始偏爱咖啡，今天倒是难得，又想喝茶了。

按捺下心头讶异，梁助理将茶杯轻轻放在霍浔面前，退了出去。

霍浔盯着那茶杯看了半天，端起来喝了一口，嗤笑出声：“骗子。”

那个人明明一天要喝两三杯咖啡，对不同咖啡的产地和特性如数家珍，还借用一个小咖啡馆的设备给自己做了了一杯带着樱桃和朗姆酒味儿的特调拿铁。今天居然说自己“不怎么喝咖啡”，非要使唤他的助理去泡茶。

霍浔忽然想起午后小镇咖啡馆外的长椅，想起阳光照在那人脸侧留下的阴影，也想起那杯特调拿铁上的拉花图案——那只闻名全球的不长嘴的小猫。

他记得当时自己面无表情地接过咖啡，嘴角直抽：“为什么给我画个Hello Kitty？”

他又不是什么可可爱爱的小朋友。

那人笑着朝他挤挤眼：“什么眼神？这哪是Hello Kitty？这明明是她的男朋友，你看他头上没有蝴蝶结。”

“什么鬼？Hello Kitty还有男朋友？”霍浔觉得这不科学，为毛连只卡通小猫都有一个男朋友。

搜索了一下发现，原来那小猫还真有男朋友，也是只没有嘴的小猫，名叫Daniel，跟自己随口胡诌出来的英文名是同一个。

难怪他会在咖啡上画这个图案。

霍浔失笑，又觉得眼前一本正经介绍卡通小猫的青年有点可爱。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成功把Daniel的耳朵给喝没了，并且头一次觉得咖啡居然也挺好喝，自那以后开始喜欢拿铁。

有趣的回忆让霍浔嘴角上扬了一秒，随即又抿了起来，无声低头，再喝一口茶。

晚上接到外公的电话，老爷子让他回杨家老宅一趟，陪他吃饭。

霍浔猜到原因，但该来的跑不掉。

他知道老爷子是为了自己好，但一方面他不认为自己能碰上什么需要超专业保镖来处理的危险，另一方面，他也确实不想跟杜弈城有更多接触了。

倒不是像对方说的“污点”。他并不认为与对方相处的几天是什么污点，相反，那是他记忆中最放松的一段时光。

他只是觉得麻烦。

就像一辆一直沿着既定轨道行驶的列车一样，任何出现在轨道上的东西都可能是危险的，是需要被及时排除的障碍。

外公杨庭伟七十多岁了，身体依然硬朗。

只不过霍浔的母亲在霍浔十岁那年意外去世，前几年外婆病逝，给老爷子带来不小的打击，精神头儿确实不如以前了。

“小浔来了！”杨庭伟见到外孙很是高兴，招呼厨房上菜，还亲自去酒窖挑了瓶酒，乐呵呵地拉着人到餐桌前坐下。

“你在铎远怎么样？”

霍浔想了想，老实答：“老样子，可以应付。”

自家外孙年纪虽轻，说话做事却十分沉稳。杨庭伟知道他凡事总是留三分，说“可以应付”，必定是“足以应付得不错”的意思，不由欣慰地拍拍他的肩：“那就好。”

杨庭伟以前当过兵，退伍后才回来继承家业。十几年的军旅生涯给老爷子留下了不少后遗症，比如格外挺直的脊背，还有拍人家肩膀时不小的手劲儿。

霍浔被他拍得身子歪向一边，又赶紧坐正，免得外公又念叨他的仪态问题。

杨庭伟对外孙一向是满意的，对于霍家也是照例是不满的。老爷子习惯性给霍家上眼药：“霍家人多，关系又复杂，你不说我都能猜到，你在那边肯定处处掣肘。”

“当初你就该来悦祥帮我！”

悦祥珠宝是杨家的家族企业，传承百年的老牌珠宝企业。杨庭伟只有杨明悦一个女儿，就是霍浔的母亲。

杨明悦去世后杨庭伟想将霍浔接回自己身边抚养，但当时悦祥因为资金周转问题陷入了很大的危机，他疲于应付分身乏术，加上霍家那边也不乐意霍浔跟着外家，便只能让霍浔留在霍家。

后来杨庭伟也是花了好几年才时间将悦祥从危机解救，慢慢崛起，最近几年已经发展得相当不错。到霍浔大学毕业，老爷子便动了将悦祥交到霍浔手里的心思，只不过当时霍家老爷子霍育铎不肯放人，想让霍浔去铎远历练。

杨庭伟让霍浔自己选，霍浔最后选择去了铎远。

想到这些杨庭伟就十分不满：“要我说，你当初就不该在霍家蹚那些浑水，老霍年纪大了，你那个爹又对你不上心，有你大伯在，你短期内在铎远也不可能掌权，有什么意思？来我这边多自在，你想怎么折腾都随你。难不成你是瞧着他们姓霍的家大业大，看不上你外公手头这仨瓜俩枣？”

霍浔失笑：“外公您这话说的，悦祥现在旗舰店开遍全国，销售额年年上涨，您这要是仨瓜俩枣，那其它珠宝企业不都要哭晕在厕所里了！”

杨庭伟被他逗笑，像小时候一样捏捏他的脸：“在铎远要是待得不开心就来外公这边，随时的。”

当年霍、杨两家联姻时，铎远还只是个中等规模的上市公司，两家门当户对，实力相当。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铎远集团已经成为了一个庞大的商业集团，悦祥珠宝虽然在业界已经非常出色，但跟铎远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个数量级。

这是事实，杨庭伟也不会不服。

他也知道，无论是从前途还是钱途的角度，让霍浔按部就班待在霍家当继承人都是最佳选择。但老爷子性子耿直，觉得比起财富地位，自家外孙过得好不好才更重要。

何况霍浔光靠杨明悦留给他的股份也够花几辈子了，再加上自己罩着，怎么都能活得很舒坦，何必在那边当牛做马？齁累的。

外公的话让霍浔心头温暖，他拍拍老爷子的手背，温声道：“我目前真挺好的，有事一定告诉你！”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杨庭伟终于提到重点：“下午杜弈城给我打电话，说你看不上他的团队。”

霍浔想了想：“全球top级别的安保公司，我哪敢看不上？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什么叫没必要？”杨庭伟皱眉：“安全第一你没听过？还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必要的事儿？”

霍浔：“我现在的保镖就挺好。”

杨庭伟撇嘴：“好什么好。那就是霍育铎从他的保镖团里随便分了几个样子货给你，哪有黑砂专业？”

霍浔：“还有刘叔呢！”

刘煜入伍的时候，杨庭伟是他的老领导。退伍时刘煜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工作，杨庭伟就让他来给自己当司机。后来霍浔进入铎远，杨庭伟就派他去跟着霍浔了。刘煜为人踏实，身手又好，对付两三个普通人不在话下。

杨庭伟：“刘煜是不错。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又不是全天跟着你。”

霍浔：“我既不是什么政要领导，又不是顶级富豪，不需要那么严格的安保。”

老爷子不满：“我杨庭伟的外孙不比那些政要富豪重要？”

霍浔：“贵啊！”

杨庭伟：“我出钱！”

霍浔无奈：“外公！”

杨庭伟拍桌：“霍浔！”

沉默片刻，霍浔妥协：“行。我可以换安保团队，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杨庭伟啧了一声：“跟着霍老狐狸没白混啊，都会谈条件了。”

霍浔也不辩解，只有些倔强地抿着唇，静静看着他。

杨庭伟也打量着自己外孙，不知什么时候起，记忆中的小不点已经长成真正的成年人。漂亮的青年面容沉毅，目光坚定，坐在那儿默默看着人时都带着一股沉静的力量，表明他是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的，绝不是无的放矢，也不会轻易妥协。

杨庭伟挑眉：“说说看。”

*

杜弈城接到杨庭伟电话时，正在一个清吧喝酒。

他本不是多爱喝酒的人，只是最近会觉得这日子真特么没劲儿，借着酒精还能让他的心情轻松点儿。

尤其是今天。

有什么事儿能比遍寻不着心心念念的人更憋屈？那一定是好不容易把人找着了那人却并不想看到自己。

尤其桌对面还坐着满脸写着“你也有今天”的黎韧，就更特么不爽了。

电话铃声响起，杜弈城看着来电显示的“杨庭伟”仨字，心情复杂。

杜弈城拿着电话起身，走到门外去接：“杨总。”

待到杜弈城接完电话回来，黎韧总觉得他脸更黑了。

“怎么样怎么样？杨总怎么说？”黎韧满脸看好戏的表情，抓着他问。

杜弈城脸色跟酒吧的灯光一样晦暗莫测：“两个条件。”

“条件？以咱们黑砂现在的名头，已经很少听到私人客户提条件了。”黎韧瞪大双眼，随机一脸玩味：“说说吧，你的小霍总提了什么条件？”

杜弈城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但那句“你的小霍总”还是让他不争气的心脏跳快了两下。

“第一，我们需要证明他确实有更换保安团队的需要。”

黎韧打了个响指：“这好办！他现在的保镖团跟纸糊的似的，就很有必要更换！”

杜弈城摇摇头：“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我们确实能轻易证明黑砂团队的能力强过他现在团队，但如果那不是必须的呢？”

黎韧被噎了一下：“还真是。”

如果霍浔每天的生活平静无波，毫无风险，那更换保镖团还有必要吗？

黎韧挠挠头：“那第二呢？”

杜弈城眸色变得极深，像是照不进光线的深潭：“第二，他不想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