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特别的装修，地砖、家具、装饰，都是几何之美，但不是纯对称的那种呆板。

她蹲下来摸地板，惊讶地问：“谢叔叔，可以拍照吗？太好玩了。”

“当然可以。你随意，我去处理一下食材。”

她跟上去问：“这是毕达哥拉斯树吗？”

“是的。”

踢脚线上方是科赫曲线的三次迭代，也很特别。

她抬头，看到系上围裙的他已经开始忙活，就说：“对不起，我不会做菜，帮不上忙。”

“没关系。”

“谢叔叔，房子是你自己装修的吗？”

“是的。”

她倒退两步，重新蹲下，摸着充当树叶的小正方形，又问：“瓷砖能这样定制吗？”

“一般不接这种活，自己定好图纸，列出每种瓷砖的尺寸、数量、颜色发给他们……”

“加钱！”

他笑着接：“是的，他们会说这很麻烦，再加钱就可以办到了。贴的时候也麻烦，要盯一下。也加钱！”

她也笑，跟进厨房后，又盯上调料架，手痒，不停地拨动，让调料瓶旋转。

“这个可以网购。”

“哦。应该可以装其它工具。”

“试试。”

“好。我姐姐家里也有这款月亮沙发，她很喜欢。”

他回头解释：“朋友送的，推不掉的心意。”

难怪只有这一件家具格格不入。

她没忍住，又抬手去摸柜子。橱柜表面看起来很有光泽，摸起来冰凉，是金属的质感，拉开，里面的原木纹理清晰可见。

原来是障眼法。

他看出了她的好奇，鼓励她：“都可以看，去吧。”

虽然对那些异形家具心痒痒，但她不想做没礼貌的人，就留在厨房和客厅的交界处，远远地打量，回头发现他洗过手开始切水果了，马上走近点围观。

他处理水果不会像饭店那样拼接、修剪出很多花样，但每一样切出来都像要去参加阅兵一样整齐。

留在果盘里的蜜瓜像是工厂出品，大小和形状完全一样。她捏起一块来回翻看，由衷地赞叹：“是标准的正方形。”

蜜瓜这身形，要切出方块可不容易。

他用无奈的口气自嘲：“整理时有点强迫症。”

确实有点，洗净的鲜枣在方盒里整齐列队，同排长度基本一致，从高到矮，一共三排。

旁边的食盒里装着切出来的不规则边角，还有发育走偏的枣子，这就是果盘异常漂亮的秘密——影响观感的都挑出来了。

她盯着它在看，他解释：“不会浪费，等会送邻居。”

他做菜也讲究方正，焖在牛排骨里的土豆块都是长方体，应该很好夹。不合格的料上蒸锅，做成了土豆泥。

不过这个毛病不是很严重，至少没要求猪肉立正。切菜干脆利落，切出来的厚度匀称，没有三五年下厨经验绝对练不出这手法。

“保姆不让你进厨房？”

他问得突然，她愣了一下，才想起要怎么回答：“是的，她觉得我会弄坏她的战场。现在……我的左边手腕有伤，没法平举正常尺寸的锅。”

“不可逆？”

“是的。不影响日常生活……做饭以外的。”

“想吃什么了跟我说，我的时间通常可以自由支配。”

那不好吧？

她大概能猜出这位叔叔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一是感谢当年她的理解和支持，二是愧疚，把她跟谢景尧的分开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谢谢叔叔。谢叔叔，我跟谢景尧是抢手办时认识的，我幼稚他倔强，谁也不让谁。”

“交往是为了共享手办？”

两人同时笑。

她停下筷子，认真回答：“是的。”

她不想在长辈面前犯幼稚病，特意强调：“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不玩了。”

“有点兴趣爱好是好事。”

“他哄我，说你书房里有全套《全职猎人》，还说你同意了。”她解释完当初为什么冒冒失失闯进他的私人领地，又强调，“我们都没动里面的东西，他是想看你有没有费德勒的签名球拍。总之……对不起。”

“不要紧。”谢阳和将她连续动筷的牛排骨推过去点，抬头看她一眼，柔声说，“从来没上过锁。”

乔荞有些难过。他们确实没动过书房里的东西，但她知道谢景尧要找的不是网球拍，而是重要的文书，因为他一直在关注书架和书柜，甚至怂恿她去翻一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书。可惜这样的真话，说出来对谁都不好。

她没有那么冒失，但靠近了书架，因此看到了离书桌最近的《建造属于自己的世界》、《建筑十书》、《江南园林志》、《营造法式》……

“谢叔叔，你做的菜特别好吃。”

他笑，并没有客套催她多吃，只是安静地倒水，推到她伸手能拿到的位置，然后问她：“还有什么想吃的菜？”

“暂时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叔叔，你放心，我不跟你客气。”

“好。乔荞，你的正式用名是什么？”

“乔撒因，撒手不管的撒，因为的因，三角函数……”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促地问，“你去找过我吗？”

“是的。当时太忙，没顾得上，后来想找你当面道谢，去学校打听了一下。”

一开始不敢找，是怕把她牵扯进麻烦旋涡吧？

“不好意思，乔荞是我母亲喜欢的名字，我跟谢景尧……不是同班同学，同校两个月我就转学了。”

“想学设计才搬过来？”

“是的，没有绘画基础，在这边补水彩技法。”

师大是艺考大院，学院公寓附近有数不清的培训学校和一对一工作室，不满意可以随时换掉老师。

培训课早已结束，但是在这边住惯了，不想换。

两人住得这么近，居然一次都没碰到过。

她的手机响了提示音，她放下筷子，查看回复信息，随后将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高兴地说：“他主动联系我了。”

不需要多问身份，男孩的长相和她的喜悦就是答案。

谢阳和点头，微笑评价：“看起来不错，是学生吗？”

欸？

她摇头，诚实地回答：“刚认识，不了解他的具体情况，呃……26岁，陆先忱，不确定是哪几个字。先接触接触，第一眼感觉还不错。他约我下午一起去图书馆，刚好是附近这座。”

大白天去公共区域，没什么安全问题，那就没问题了。

他再次点头，用眼神示意她先吃饭。

她一边吃，一边讲述那天的见面过程，末了总结：“可能有点奇怪，但谈恋爱确实会让我拥有更多的自由。”

他没对这种奇葩的理论发表评价，只是及时提醒她：“滴完眼药水再走，晚上还有一次，坚持一下。合适的时候告诉我，我去找你，我比较方便。”

之前就有过怀疑，现在能彻底确认了。谢叔叔不但没有结婚，还是百分百的单身。

证据很多：人很闲，手上没有婚戒，房子里唯一的女性气息是那沙发，没有女鞋，连拖鞋都没有。最强有力的一点是他的穿着，随性到像是要表明已经放弃择偶权的态度：以前从头到脚一丝不苟，跟鲍星晨的干练优雅组成了男女气质穿衣模版，是标准的王子公主。而今天这一身，像是在衣柜里盲摸了几件，闭着眼穿上去的。以前服饰是颜值加分项，现在则相反，因为它们的不协调，形象打了个六七折。

奇怪，明明精神面貌看不出颓废。

“哦，好的，辛苦了。”

大概是因为图书馆离这很近，他只送到门口就停，目送她进入电梯后，关上了房门。

乔荞盯着阖上的电梯门发笑。

比起黏黏糊糊的客套，她更喜欢谢叔叔的干脆。

谢阳和走进厨房，将碗碟收进洗碗机，把已经擦过的流理台再擦一遍，然后走到她刚才站过的地方，像她那样弄开柜门。

里面是一些备用餐具，没拆封，大概率以后也不需要拆开——有几个人敢像她一样自在地进入嫌犯的家？

他留在原地发了会呆，将柜门推上，拿出手机下单调料架，添加新地址，然后收起手机，拿上被推到角落的食盒，离开802，走向801。

保姆已经习惯他只愿意敲门进来的怪癖，开门后客客气气喊“谢先生”。

“辛苦了。”

他走去厨房，将食盒里的水果分成两份，把其中一碟交给保姆，对她说：“你去休息一会，我三点前有空。”

“好的好的。”

保姆带着水果回房看电视，特意关上了房门。

谢阳和把最后一碟水果送进客房，无视龚晓桐的注视，将它留在床边餐桌上，然后走到窗边，背对着母亲坐下。

龚晓桐对盘子里的内容很不满，低声埋怨。

她说到“狗不啃”时，谢阳和回头盯着她，面无表情说：“好的当然要留给重要的人，现在轮到我来偏心了，你应该特别懂这种发自内心、无法自控的关怀。”

“你说什么？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你怎么能这样对待生你养你的母亲？这是不尊重！谢阳和，我要报警，你这样对我，是软禁，是虐待……”

谢阳和盯着外面的树顶看了会，等她的咆哮声停止，再站起来，走到床边，从她枕头下拿出手机，放到她的手上，轻声提醒“报吧，110，别打错了”。

他看到了枕头下工作中的录音笔，但没有任何反应。

龚晓桐僵住，满眼忌惮地看向他。

他面露失望，摇头短叹，掏出自己的手机，拨出电话。

“嘟……麓山疗养院，是省级疗养康复示范基地，设豪华标准间……”

龚晓桐听到彩铃，急了，厉声喝止：“我不去，你是我儿子，你有照顾我的义务。谢阳和，我跟你说，我绝对不去！”

谢阳和挂断电话，走开，将窗子推到极限，站在那望向远处，望向过去。

“亲爱的母亲，你想走，随时都能离开。如果可以，请尽快！需要订哪里的票，火车动车飞机，通通都可以，我帮你办。”

龚晓桐只当没听见，翻身对着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