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谢司衍在楼上都能听见地下时有时无的吵闹声。

休息也定不下心，还是决定下来看看。

哪曾想刚下来，就看见那婆子作势要打沈婧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她护在怀里，自己背后落了层厚重糯粉。

他脸色瞬间沉下来，清凉的嗓音压着怒气，“谁给你们的胆子！”

张妈妈的女儿许棠不动声色理好衣裙，踱步到他跟前，“这位姑娘来寻糯粉，我们已经给她了，但其不知足。所能有的糯粉就这些。”

许棠说完有些委屈，低下了头，“说了几句后姑娘心有不顺，便与母亲开始对质，这才有方才的一幕。”

许棠急着替母亲辩解，忽略了谢司衍四周的阴冷。

他跟沈婧娇相处已经不是一日半日，就不知道她生气是什么样的，又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与人争执，起了手脚。

他最看不惯女子相争诬陷他人的局面，拍干净袖口芒白的粉，眼眸薄怒，“本王再问一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几人没想到他会不信，也自然不会说出事情真相。

沈婧娇在许棠身上看到了沈沐的影子，但沈沐可没那么蠢。

知道她与谢司衍同行，在没有调查清楚前就将她归类为专勾男人心的狐媚子，甚至口出狂言对她动手。

在她眼里，许棠这样的根本不算个人物。

她在一旁悠哉道：“是我想给你重新做些糕点，多加些糯粉糕点就不会那么甜了。”

“我来膳房询问无人搭理，他们只道没有。我没揪着他们诓骗，他们却反咬我故意刁难，甚至说我是勾引你的狐媚子。”

她转头看向谢司衍，仿佛在说——我是勾引你的狐媚子吗？

来膳房是为了给他做吃的？他竟然有些好奇她的手艺。

谢司衍问：“你们可知道她是谁？”

膳房里的婆子姑娘在听到谢司衍自称‘本王’的时候就慌了神，暗道不妙。

连同刚才口角生风的张妈妈和许棠都闭了嘴，无一人回答。

谢司衍冷凝的视线落在等他答案的女子身上，“连国公府嫡女都敢欺负甚至殴打，我看你们是嫌命太长了。”

许棠心跳停了一瞬——这人是国公嫡女？当今朝廷辅国公的女儿！

虽不知自称本王的男子到底是何人，但说辅国公的女儿勾引男子，怕真实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张妈妈连忙带着女儿跪下，“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姑娘身份如此尊贵，还请姑娘饶我们一命！”

“姑娘要的糯粉有！不够后厨还有！姑娘等着，我去给你拿。”张妈妈殷勤地起身就往后厨赶，留下许棠一人跪在原地。

其余人心头就像是两个极端，紧张后松了口气，还好刚才他们没怎么说话。

沈婧娇看着地上的许棠，选择直接无视。她重新走到案台，将剩下的糯粉洒在糕点上，“殿下先上去等着吧，等我做完送上去。”

谢司衍脸上的阴霾扫去，“嗯。”

他们说好在外不以殿下敬称，但他都明说身份了也就没必要隐瞒。

待谢司衍走后，许棠欲要起身。

“我让你起来了吗？”一边和着粉糕的沈婧娇冷不伶仃开口。

许棠平时在这出风头惯了，被她当着这么多人面一通教训，心中恼火却也只能继续跪着。

等到张妈妈冒冒失失伶着大罐瓷罐进来时，膳房只剩下跪在原地的许棠。

谢司衍屋里，食盒里的糕点被重新改良过后样式不太精美，这让他更没吃下去的欲望了。

富家女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把自己饿死就不错了，难为她还想着他，亲自下厨。

思及此，他拿起一块乳白参着星黄的方糕。不似他之前吃的那班甜腻，反倒有股清甜带香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饿着了还是太过好吃，沈婧娇还想给阿兄带些过去，那一盆就这么被他全塞进了肚子，一点不剩。

入夜，玄影端来饭菜，“殿下，今日午膳都没用，还是先过来吃点吧。”

“不用了，本王不饿。”谢司衍手里的书挡住了半幅面孔，不久前才吃完沈婧娇的糕点，眼下肚子涨的不行，

玄影只好重新端着饭菜出去，临走前他看着桌上空着的食盒挠了挠头——殿下这是成仙了？

*

三日一过，南下队伍重新出发。

时日流转，天气愈寒，行人皆着厚衣，步履匆匆。

从郑城出发前往江都需要经过水路，谢司衍提前让玄影找来福船。

整个福船船形宽阔，船头上翘船尾方正，船侧两旁雕刻着隽木莲花纹样，寓意平安吉祥。

榫卯结合的结构内，大叶紫檀杉木将内部分割出卧房、灶房、舱房。

渐入玄夜，二层卧房内，木板上发出‘哒哒’响声，玄影推开木门。

“殿下，裴玄来信，昭军已整军出发，到达临安预计在两个月后。”

谢司衍坐于桌案前提笔画梅，听着玄影的话没什么动静，良久后放下笔，“两个月，你猜我四弟守得住临安吗？”

玄影如实回答，“昭国今年势力扩大，又同我们一道发现秘库，无论是财力还是军事，都精进不少。”

言外之意很明显。

打仗财力军事粮草缺一不可，但领头的枢密使至关重要。一计错误的指挥，丧失的就是一座城池、数万百姓的性命。再严重，便是整个燕楚。

谢司衍起身，指挥若定道：“将宇川影卫调至梁溪，新安与紫萍影卫调至春申。”

梁溪城离临安不远，有何变故可随时出卫。春申城又是昭国到临安绕行之地，加强影卫以备不时之需。

盛德帝允许皇子养影卫，以备自保。但不得超过五千人，因此影卫人数少而精。

玄影正准备应下，只听底层船舱内一男子高呼：“有刺客！”

谢司衍蹙额，眼神质问玄影的同时拉开卧门而出。

玄影紧跟上去，心下已道不妙。

他分明已经十分谨慎的安排船舶，虽靠近昭国一带，可找的都是燕楚商户。

但他没明白谢司衍含义，要避开的正是自家人。

多少人暗中调查他此去南下，必能知道是因为秘库，皇子夺嫡，多少野心落在他一人头上。

沈婧娇在卧房内小憩，倏然听到那道脆亮的声音。

她几乎是从床上跳起，带着曲清第一时间往谢司衍卧房跑去，这个时候只有谢司衍的身边是最安全的。

好在大部分卧房都在二层，谢司衍和沈婧娇的卧房正处船舱中央，沈婧娇没跑几步就看到谢司衍手持长剑，眼神犀利如鹰。

乌黑的发束随船舶颤悠而扬起，锦墨长袍与四周乌黑融为一体，长剑挥舞间带动衣角高扬。

海面乘风，四周黑压压一片，海浪层层敲击船檐，整条船舶乱作一团。

沈婧娇弯起身子，将身上碍事的披风解下搁置一旁，弓起身子往前，尽量不让那些刺客关注到自己。

谢司衍此刻打得激烈，自己也不好上去添乱，船头之上是一个巨大的鹢鸟瑞兽，沈婧娇带着曲清躲在下方不动。

鹢鸟，形似鸬鹚的水鸟，善翔而不畏风。

刺客有的从后方，侧方乃至水中横来，惹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刺客的目标很明确——谢司衍。

一位身型高大，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刺客手中的长剑犹如闪电般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他的剑法凌厉而迅猛，每一招都带着必杀之意。

刺客出剑同时，另一手往谢司衍腰间探去，很明显是有意拿什么东西，就连沈婧娇都看得出来了。

好在谢司衍身形灵动，巧妙避开。

空中明月高悬，刺客剑锋一转，一道寒光从谢司衍眼前闪过，让他顿了动作。

另一边沈婧娇一直关注着，立刻察觉不对。

它看向身边放着出海祈福的香炉、蜡烛、符咒......

最后时刻，她拿起香炉，在刺客利用谢司衍被寒光刺目提刀时潇洒一挥，朝刺客一把扬了出去。

香灰顺着风势打了刺客满面。

谢司衍这才发现躲在角落的沈婧娇——手里拿着剩下个底的香炉盆，手上不免沾上些灰粉。

来不及多想，趁此机会谢司衍将刺客头目一举拿下。

船舶上余下刺客因方才的那把香灰注意到她，眼下纷纷朝她而来。

如今是逃都没地方逃了......

谢司衍抽不开身，打斗间示意玄影去保护沈婧娇。

玄影挡在她身前，她手里依旧拿着那香炉盆，好似那是件保命的宝贝。另一只手里多了几张符咒。

她知道符咒管不了什么用，但经历过几次生死她是真的怕了，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看见身边所能拿的东西就都拿了。

刺客少去一半。

船舶被海浪吹得四下倾翻，曲清一个没抓稳滚到了另一边。

一根通体黝黑，锋利爪尖弯曲而锐利的铁爪长链不知怎么地向沈婧娇飞去。

那铁爪长链原本是朝谢司衍去的，他躲过去后目标就成了他身后的沈婧娇，玄影此时应对无暇。

无疑，这铁爪最终会落在她身上。

不过瞬尔，一道极速的身影硬生生挡在她面前。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铁爪生生勾住后腰，停下瞬间，她才看清来人。

“阿兄！”沈婧娇嘶声厉吼，想从角落出来，被沈潇柟厉声阻止，“待着别动！”

她只好站在原地，目光却落在远处。

她眉目紧锁，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的东西，担忧与无助让她的心无比沉重。

沈潇柟因为负伤被甩出船舶，落入海中。随着入海的还有谢司衍。

沈婧娇在上面看得清楚，谢司衍是自己跳下去的。

彼时刺客寥寥无几，玄影一人便可将剩下的人解决。

沈婧娇慌乱而出，船檐边，是海浪层层击打泛起的浪潮。

她朝着滚滚浪层大喊：“阿兄！阿兄！”

俄顷，谢司衍环着沈潇柟破水而出，溅起圈圈涟漪。

沈婧娇这才松下一口气。

谢司衍回到船舶上时，见沈婧娇手里依旧紧握着香炉盆与符咒，符咒上那些被捏出的痕迹清晰可见。

“可以放下了。”他嗓音淡淡的，带着刚从水中救人的疲惫。

质地柔软的锦墨长袍上水珠滚动，反射出微弱的光芒，像是无数颗晶莹剔透的珍珠散落在地上。

说完，玄影随他重上二楼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