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村的乡亲没有恶意，真是看见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别放心上。”陶小六想跟赫连说说话，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便道出这么一句来。

赫连空桐喝了口汤，“自然不会，你这句话说的好像我有多小心眼似的，还不至于这么分不清善恶。”

陶小六忙否认：“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冒犯公子了。”

赫连空桐不以为意摇摇手：“无妨，连你这样的我都安然接受，怎会在意别人几句闲言？”

陶桃缓过气来，指着他不满道：“什么叫‘连你这样的’？六哥哥救你回来，你怎么一点不知道收敛一下那股少爷脾气！”

陶小六按下陶桃的手：“不能这样指着人，不礼貌。”

陶桃扭头对着陶小六撇嘴：“可是他对你也不礼貌啊，六哥哥你怎么总向着他？！”

“司空公子开玩笑呢，你当真啦？”

陶桃瞪大了眼睛：“哈？”我怎么没听出来？

陶小六笑笑，没再继续解释：“好了，吃完我们再去逛逛。”

在白桃村，大家乡里乡亲的，都混得脸熟，于是赫连空桐这个生面孔出现，就引得大家频频侧目。

赫连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在凤栖教的时候都没什么人敢抬头看自己，到了这里，虽然大家的目光只是好奇，没有恶意，但他也极不习惯。

于是他的脚步渐渐没有那么大步，并且慢慢靠近了司空六簙，这个唯一能给带他安全感的人身边。

他的头低下，快要撞到陶小六的后背。

似乎感受到了他此刻的窘迫，前面的人明明没回头，却还是伸出来一只手悄悄地牵住了他的衣袖一角。

赫连空桐就这样将注意力和目光全放在了那几节指尖上，那上面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茧子，比周围的正常皮肤要粗糙些。

司空六簙的手光看手背还挺好看的，修长有劲，骨节分明，皮肉分布的匀称。但是手心里就截然不同，从小时候他就喜欢照顾比他年幼的自己，加上清天门那些年练武，磨损更严重。

但是赫连空桐一点也不觉得那里难看，那都是他经历岁月的证明，岁月里有他的证明。他很喜欢司空六簙用那双手摩挲自己的脸，耳朵根，脖颈以及任何部位……特别是划过背脊的时候。

想着想着便出了神，赫连看着那一截衣袖，试探着把手往前探去，试图触碰他的指节。

“到了。”

赫连一头撞上了宽厚坚硬的后背。

赫连空桐：“……”

他们到了一家成衣铺子。

老板看见陶小六就迎了上来，“小六啊，又来做衣服啦？”

“不是，这次来买几身成衣。”陶小六把身后捂着脑袋的赫连空桐牵了出来，说：“给这位公子的。”他特地强调了“公子”二字，生怕赫连再被误会。

成衣铺老板看着赫连顿了几秒，面不改色道：“公子里面儿请！”

“这是村里最大的成衣铺子，应该会有合适你的衣服。”陶小六站在柜子边上，等赫连挑选。

陶桃无聊地蹲在一边，跟旁边的铺子老板娘聊了起来。

“这是六哥哥捡回来的人，在我们家暂住。”

老板娘有些吃惊：“桃丫头啊，别人家捡猫捡狗，你们家直接捡俩大活人，也是蛮厉害的咧。”

“不过你别说，随便捡俩都是极品唉。”老板娘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瓜子，陶桃也顺手嗑了起来。

赫连空桐看了一圈，对老板说：“我喜欢红色的，有没有？”

老板在旁谄笑着：“公子啊，小店都是些寻常衣服，红色一般都是成亲穿的，很少做成衣啊。”

赫连空桐：“那没有红色的布料吗？”

老板：“那有！”

赫连空桐：“那就用红色的布料帮我做件常服。”

“这……”老板看了眼陶小六，又说道：“定做的衣服可比成衣要慢许多啊。”

赫连空桐拿出来一个钱袋丢给了老板：“那就再拿几身黑色的成衣，方便活动些，红色的我过几日来取”

老板双手捧住了钱袋，表情一脸空白，随即大喜：“好好好客官！您随便挑，我一定给您用最好的料子！”

角落里嗑着瓜子的二人同时停了下来，老板娘不可置信道：“没想到这个场面我能见证两次。”

陶桃也顿住了，没错，上一个这么给钱的，还是陶小六。

那时候人刚能行走，不愿意总是受陶家父女二人照顾，从自己的衣物中寻到了钱袋子，就在陶桃的带领下来置办东西，也是像分不清银子轻贵的样子。

“俩冤大头。”老板娘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瓜子壳，走到里头去挑料子了。

“客官，来给您量个尺寸。”老板把钱袋放好，生怕这位贵客反悔，动作麻利得很，在本上写下来后就飞奔到里屋去给了媳妇。

赫连空桐扶着柜子堪堪站稳：“……果然热情。”

陶小六握拳放在嘴边轻轻笑了，抓着赫连的手臂让他站稳，“接下来还要去逛逛吗？”

赫连偏过头：“当然要，来都来了，不得玩个尽兴？”

他走到陶桃身边，从她手里抓了一把瓜子：“走，今天买什么我请客。”

刚想控诉赫连抢自己瓜子，听到这话的陶桃只犹豫了一秒，把剩下的瓜子全递给了赫连，挽着他的手臂就往外走：“您这边走！”

“诶慢点儿！”

陶小六看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跑了出去，欲追，步子一转，又在墙上拿了个斗笠，留下钱两在台子上便离开。

……

北宫离负剑下山，快马加鞭赶至青萝山下。冷峻面庞在山下引得频繁注目，本人却不受一点干扰。

他走在街上，寻到一处客栈便订房留了下来。茶肆酒馆是江湖人最常打探消息的地方，他将行李放在房间后下楼，点了些小菜坐在一楼大堂内，听着来往人群的声音，一直到能听见不同于常人的脚步声。

练武之人的生活习惯与走路方式姿态都大不相同，耳力好的可以凭借这一点轻松分辨出哪些人是江湖人士。

现在，人来了。

一身穿紫衣的女侠和两名青衣剑客来到酒馆坐下，点了些清淡饮食，还有一坛酒。

从三人的话中可以分辨出，穿紫衣的女侠是某个山庄的少主，其他两个都是她父亲为了保护千金雇的侍从。

此时此刻紫小姐似乎是累了，全身也就放松了下来，她看了两眼侍从，还是身形板正，忍不住说道：“你们一整天都这样，不累吗？”

其中一名青衣答道：“受人所托，职责所在。”

“真是无聊的两根木头。”紫衣叹了口气，开始夹菜，期间，她突然提及了关于凤栖教的消息。

“前任武林盟主为凤栖教教主所杀，现任盟主前些日子上任，这些消息传得飞快，这些教徒也是越发猖狂，消息说在这里出现踪迹，这一来影子都没见着一个，不是唬人吗！”

青衣侍从：“没有见到是好事，您千金之躯为何非得来凑这热闹？魔教之人穷凶极恶，不是亡命之徒就是小流氓，凤栖教更是险恶，他们那个教主手沾鲜血无数，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紫衣满脸单纯，拿着手中那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佩剑满腔热怀道：“我当然是为了惩奸除恶、仗义江湖啊！”

两名青衣侍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连人家武林第一司空六簙都杀不了的人，这大小姐是不是傻啊。

“大小姐，我们出来混江湖的，许多都是迫于生计，虽然也有一开始像您这样的，一时热血上头的，但最后真的发现，江湖没有想象中那么潇洒，你要是个在边界耍耍的也就算了，可以打打地主嘛，但是要再深入，那可是万劫不复。”

两名青衣侍卫你一言我一句好生相劝，可惜紫衣大小姐被话本里的仗剑江湖走天涯迷了眼，现下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人，不在这个镇子了吗？

听完他们对话的北宫离面色有些凝重，明明是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汇报下山的，那些凤栖教教徒走的更快吗？

不对，还有个问题，那名紫衣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北宫离起身，走到紫衣身边，两名侍卫觉察到来者的不同凡响，那柄剑绝非俗物，加上走路起来微乎其微的声响，绝不是一般人。

两人警惕地握住了剑。

“两位少侠不必惊慌，在下是清天门中人。”北宫离在适当的距离停下，对两人抱拳。

青衣侍卫打量了他一番，这身衣服确实是清天门校服之一无疑。

“您是清天门‘点叶’玄历大师门下？”

北宫离颔首：“正是。”

清天门四大长老，掌门仇淼，人称“震剑”，早年间以一柄重剑杀出江湖成了名，同时结交兄弟，也就是北宫离的师父，长老之一“点叶”玄历，还是因为那一身摘花飞叶的本事；

三长老寂峰，是个与众不同的奇女子，夫家被屠，自己找到仇家，用暗器报仇雪恨，人称“晚来刀”；

最后一位长老封东来，原来家里就是做镖局的，出于一些原因被对家索命，听说还牵扯上了皇亲国戚，也算是绝命之徒，凭家里学的本事在江湖上起了名声，拷打的本领一绝，人称“笑面蛇”。

两名青衣侍卫收了剑，抱拳相回。

紫衣看着面前的冷脸少侠，顿时两颊飞红，虽然没听懂他们三人在说什么，还是大着胆子上前询问：

“在下枫红山庄宁瑶瑶，敢问少侠名讳？”

北宫离：“清天门，北宫离。”

宁瑶瑶眨着大眼睛，不动声色走到前面：“原来是北宫少侠，请问你来找我们有何事？”

北宫离后退半步保持距离，说：“刚在旁边无意听见姑娘等人提及凤栖教，我此番下山就是为了查找凤栖教频繁现身的原因，想来问问姑娘，枫红山庄距离此地路途遥远，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得到的？”

宁瑶瑶笑：“江湖消息嘛，有钱就能买到不是？”

北宫离正色：“敢问姑娘，从何处买得消息？”

宁瑶瑶看北宫离是严肃发问，也就一五一十地全交代出来：“是从一个情报贩子那里买的，人好像叫……陈康，人挺贼的，在延州。”

“延州……”

“来人啊！死人了！！！”

酒馆外，街上突然传出尖叫，很快乱了起来，北宫离提剑跑了出去。

“唉！北宫少侠——”宁瑶瑶一看人跑了，也想追上去，转身要去拿剑，却看见他那两个侍卫待在原地动也不动。

“怎么回事呢你们俩？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快动身，别耽误本小姐来一场江湖上的红尘绝恋！”

青衣侍卫抓住宁瑶瑶：“小姐，别追了吧，那那那个人、是新任盟主北宫离啊！”

宁瑶瑶不明白盟主又怎么了，忙道：“那不是更好了吗？！新武林盟主和千金大小姐！我们走！”

两人根本拦不住话本脑的千金，人已经跑了出去，他们二人也只能追上，拿了钱就得办事。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两边房屋中间的窄巷，一般只能容一个人通过，或者是放置临时杂物这种东西，现在外圈一大堆的百姓又害怕又想凑热闹，有人去报了官，官兵还没来，北宫离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先发现尸体的人是旁边摊的小贩，来这里提个水桶，从天而降一具尸体砸在他面前，把人吓破了胆。

北宫离走上前去，将人翻了过来，脖子上有道伤口，是一刀毙命。

再往下看，他瞳孔骤缩——黑色的衣服内侧，绣着一朵红色的花。

凤栖教的人！

“凤凰花？”一个女声在身后与心中想法同时响起，他回头一看，是宁瑶瑶。

忽的被看到，宁瑶瑶紧张地眨眨眼：“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所以见过……”

北宫离起身，运功跳上屋檐，试图找找上面有没有什么线索，但是很可惜让他失望了，除了血迹一无所获。

“北宫少侠！官兵来了！人让他们带走不？”宁瑶瑶在下面大喊。

青衣侍卫一人一边把大小姐架走：“哎哟祖宗哟，一般情况下江湖朝廷互不干扰，在人家的地盘你说呢？”

北宫离跳下来，与官兵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