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少主稍颔首算做了回应，未再停留一刻，顺着绪月指的方向款步走进长廊。

众人的视线跟着他走了半天。

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走廊尽头后，绪月朝月晟点了个头，加快脚步跟着去了。凌风顿了会儿，弯腰拍了拍还在地上坐着的月晟，一挥手让身后的几个小月侍跟着绪月一起走了。

一时间，刚刚还颇为热闹的院子又只剩下三人一树了。风誉笙狠狠地松了口气。

“花晢。”月晟看着已无人影的走廊。

“什么？”风誉笙没听清，转过头。凌风的视线也落到月晟身上。

“没什么。”月晟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襟，走来接过了风誉笙臂中一直环抱的外衣披在身上。抬头，天又亮了许多，估摸着已过了卯时，雾蒙蒙的灰中透着白，是冬天独有的颜色。风吹过竟有些冷，月晟冲着双手哈了口气，给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取取暖，结果槐花的香便迎面扑来，引得他一顿。

简直和槐花的香气浑然一体。月晟想着，垂下眸，盯着手指眨了眨眼。接着又后知后觉地想，这般寒天冻地的，他竟只穿着单衣。

月晟对花晢的印象几乎没有，因为他从未被允许进过正殿后厅。每次凌风出萧梦山做任务后，都会给月晟顺点山下的东西，最常带的是吃的，有时也有书和小孩的玩具，偶尔还会带几个山下所谓可以促进显仙纹的“法宝”，每每此时俩人便躲在小院里偷偷试，不过结果显而易见，全是假的。少时的小月晟对花晢的了解多源于凌风带的书和话本。关于花家的典籍，每一本对于花晢描述和经历都有所不同，每个人都是一代编神，反正没人记得大战发生了什么，什么是大家想听的，这群人都写啥。但对花晢这个人，这些话本却有统一的描述——其貌如玉，其性如霜，其功邃如深海，救世间于水火之中。

至于花晢失踪后的事情和皇家大怒之事，这些话本都不约而同地绕开了，使得花少主这个形象十分伟岸。绪月说过，这些只可信个两三分，剩下的就当人们的期望和信仰看看了，毕竟真相复杂如水底互相缠绕的水草，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看到的真相。

混入护魂的侍卫这事是凌风出的主意。年幼的俩个小家伙蹲在镜池边一合计，摸来了两套侍卫的衣服，义正言辞跟着队尾就准备进去一探究竟，结果因为身高差距实在太明显，下一秒就被守在前殿检查的绪月逮着了。正值黄昏，有光照入前殿，顶部有暗红基调的绸幔垂下被系于两旁白墙至上，无风自扬。其上坠饰随着绸幔动作发出相击声响，带着笼中灯火摇曳。中有长高台，数节台阶上红毯铺落，其上巨大的圆形月徽纹饰反着金光，连着四周立柱上冷调银月被中和发起暖光。空旷的厅中有三人站在两侧白阶上，绪月抱臂在后面靠着冷色白墙面对前方，身前有两个小不点并排挨着，一起抬头看他。三人面无表情地对视许久。

“想进去？”绪月看着月晟。

“想。”月晟答。

“不行。”绪月定定地回答。

“为什么。”

“命令。”

“为什么。”

“就是不行。”

“可是——”

“说完了没。”凌风还没长开，脸有些圆，一脸郁闷地看着他俩。凌风站在那就和已经显了仙纹许久的绪月差了两个头的个儿，却硬是不想抬头，只抬眼盯着绪月，月晟转脸看了他一眼，也学着他不抬头只抬眼。绪月在的视线在他俩脸上游走片刻：“……回去吧。”

然后两个人就被领回去了，也不知道家主得没得知这个消息，反正没人来找过他俩。又过了许多年，凌风显了仙纹，过了试炼正式脱离准月侍进了正队。之后跟着绪月出了几次任务，但也没忘给月晟带点小玩意。绪月没拦过，不时还往凌风怀里塞点他觉得月晟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此后乌江亭的常客又多了一位。

凌风显了仙纹后不能说有多大变化，只是月晟再静静看着他时，总觉得成熟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要显了仙纹，就像大人一样了。月晟在亭内半合着眼，拎着银剑挑起风铃听着声晃了会儿，接着就去找了绪月，表明了下次任务也要跟着出去的意愿。绪月没说什么，转身去了香榭楼。出乎意料，绪月和家主请命回来时，月晟得到的答复是应允。于是月晟拎着凌风下山回来送给他的银剑，凭着没显仙纹没开窍的凡身，跟着绪月和凌风往鬼门关走了几遭。

这几趟下来绪月是没什么反应，把凌风吓了个半死，黑着脸和月晟提了好几次现在回山，都被对方拍拍肩擦身而过拒绝了。然而月晟第三次在鬼门关边上试探时，他的仙纹突然地就来了，绪月此时才掺杂了点惊慌。绪月现在还能感受到当时一瞬间巨大的强压和冲击力，那是与平日月晟浅薄的灵力大相径庭的躁动，灼眼的亮白光线让方圆几里草木皆惊，但那波动却并非纯粹的灵力，他只敛了敛神色，带着提前准备好的东西硬走了进去。

——然后月晟就发了高烧。凌风扛着月晟和绪月请命后连夜折返赶了回去。听说当时把家主吓得差点在门口的台阶上绊一跤，带着一帮子元老月侍给月晟压阵，街上到处都是月家挂着的祈福的带子，萧梦山通明亮了几宿，少主的仙纹才算落定了。第二天月晟醒后对这件事无语了一个早上，前来道喜的风誉笙把今早的坊间关于“柔弱的月家少主”这件事讲了个遍，然后笑了一个早上。月晟冷静地听完这一切没回话，因为他显完仙纹后感觉神清气爽，心情良好，还在自己的枕头边发现了个荧绿的玉制小花灯，很好看。之后见到绪月和凌风还会有意无意地会抚一下左侧脖颈，表明一下自己现在也是显了仙纹的大人了，凌风和绪月每次都默默点点头表明自己已经知道了——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个月。

至于之前为何家主不让小少主下山，不让进主殿后厅，其中的原因有点复杂，多半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太好，灵力也一直很薄弱，是为他好。

绪月回过神，在走廊中微微转了头，透过右单镜片看了身前之人，看着千年后的身影恍惚间有些不真实。有风吹过，白色发丝如雪随风而动，离远些看，仿佛能和灰白基调的寒冬腊月融为一体。不过这比棺中静态的模样生动了点。绪月想。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之气，却是从未消散。不知为何，月晟平静地看着他的画面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了，牵起他的无数回忆。想得太远，回忆得太久，以至于刚刚准备为花少主添件外套的想法都被遗忘了。

花晢：虽然能用灵力维持体温，但我还是想穿件外套。

绪月：游离中……

风誉笙：月家果然没有一个能和人交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