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嫄对姜洲的称呼带着不正常的凝滞迟疑，还好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在知道明确的重要剧情之前，她并不打算改变太多，也不能被其他人察觉到，而且十几年心理上的身份认同，即使是一个直白的事实也很难去轻易跨越的。

姜洲似乎也被姜嫄的突然出现惊吓到了，他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无言地看着她，深沉的视线带有隐晦的试探，一寸一寸地扫视过姜嫄的精致娇美的脸颊，似乎在寻找什么让他熟悉的痕迹，可脸还是那张脸，没有什么不同。

不对，还是有一点不同的，她的牙齿很整齐，门牙带着断掉后重新长出的一点不太规整和协调的尖利。

姜洲的视线来到姜嫄纯澈的含着一丝担忧关切的葡萄眼——她们完全不一样，那些也许只是梦罢了。”良久，他终于移开审视意味浓重的视线，直起身体用力捏了捏有些紧绷感的眉头，一瞬间的强力放松勉强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点。

“我没什么事，就是做了些……不太好的梦，清醒后就睡不着了，想第一时间来看看你，就提前等在这里了。怎么起得这么早，没睡好吗？刚才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姜洲的声音干涩又沙哑，是典型的宿醉后又没有休息好的症状，可是依然能从中听出其中对姜嫄兄长式的温暖关心。

姜嫄心中再一次重重地叹了口气：这都叫什么事啊！这是个什么小说世界啊！明明她和姜洲只做简单的兄妹就很好了，偏偏要产生不应该的感情纠葛，互相折磨彼此！

尽管姜嫄心里已经尖叫哀嚎着要暴走八百公里了，面上却很平静地回答了姜洲：“我休息得还不错，健康的八小时睡眠时间。刚才也不算是被你吓到了，就是有点惊讶和出乎意料。而且，哥，你最近也太忙了一点吧，我感觉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过早饭了。”

姜嫄语气里细微的委屈控诉让姜洲的愧疚感油然而生，的确，他因为那些奇怪的梦境在故意回避姜嫄，甚至觉得自己恶心变态了，为什么会对他的妹妹姜嫄产生那种想法——虽然姜洲心里无比清楚他和姜嫄没有实际血缘关系，根本不是亲兄妹，但是这十多年来他早就成为了姜嫄名副其实的兄长。

梦里的那个女孩叫“姜缘”，几乎跟他面前的妹妹姜嫄长得一模一样，虽然有着外貌上的细微差别，气质也不大相同，可是其他的相似性让姜洲不可自拔地陷入自我谴责和自我厌弃的深渊。

她和姜嫄的名字也不全然相同，她是“姜缘”，缘分的缘，姜洲不知道这是那个女孩本来的名字，还是自己潜意识里逃避的一种手段，所以故意认为她们名字不一样——因为“缘”和“嫄”念起来没有一点差别，姜洲却固执地认为她是“姜缘”。

但是，姜嫄是他姜洲的妹妹，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他对自己的卑劣感到很羞耻，又为自己因为卑劣而忽视姜嫄感到很愧疚，“嫄嫄，我很抱歉这段时间对你的忽视，我实在是……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我竟然因为自己的原因忽视你的感受。我真的很抱歉……”

姜洲上前一步，抬手温柔地揉了揉姜嫄的脑袋，像她还在嗷嗷待哺的小女孩时那样。尽管姜嫄已经不再是一个脆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婴儿了，她早就成长为一个漂亮的花季少女了，拥有独立的思想和人格，姜洲却还是那样温柔地抚摸着她头顶的发丝，像过去十几年的千万次那样。

姜嫄很温顺地把头微微低靠近姜洲温热干燥的掌心，她没有办法欺骗这样的姜洲，也没有办法只用“小说世界男主”这一个身份去看待他，“哥哥，你是有什么烦恼吗？也许你可以试着和我分享，把烦恼分享给别人，你就会少一半烦恼了。”

姜洲最后给姜嫄理了理早起梳洗好后还有些蓬松飞扬的碎发，淡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了。

姜嫄抿着嘴唇，看着姜洲即将消失在回廊的高大背影，犹豫了几瞬，最后还是大声地冲他问了出来：“哥哥，之前我说的‘姜缘’你找到了吗？”

姜洲的脚步霎那间就僵住了，好像“姜缘”是他的定身咒语，他紧绷着身体，久久都没有回话。

“昨天晚上你喝醉了，我去你房间看你，听到了你的梦话。哥哥，你在梦里叫‘姜缘’这个名字。”姜嫄的话里有着一种笃定和一股决心，她想让姜洲不再逃避，她要主动出击，不能被动等着触发剧情，

姜洲身为这个小说世界的男主，绝大部分剧情肯定与他有关，那么即使现在的小说世界剧情偏离很多，姜洲也依旧是主角人物，这点在小说世界里是不会改变的。如果姜洲逃避起来，那将会对姜嫄的剧情探索造成很大的阻碍。

“哥哥，你已经找到姜缘了吗？可以告诉我吗？”姜嫄的语气里含有请求，这让姜洲感到煎熬。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姜洲不敢面对着姜嫄回答，她和梦中那个女孩相似的脸庞会把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她明丽漂亮的葡萄眼会流露出对他的失望和控诉，他无法面对姜嫄的厌恶和鄙夷。

姜嫄隐隐能理解姜洲的煎熬和纠结痛苦，她和他其实处于同样的关系漩涡中，只是她有明确的目标和精神支撑去让她跳脱漩涡，姜洲可能比她陷得更深，姜嫄必须成为他的支撑，努力让姜洲不要迷失崩溃。

姜嫄没有试图走近姜洲，她能感受他的痛苦，可绝对不能越线去同情他的痛苦，她用依赖而真诚的语气安抚姜洲：

“哥哥，你可以跟我说的，我就试着去理解你，我们是彼此的亲人，不是吗？如果我们都不能信赖彼此，那我们还能相信谁呢？再没有什么能够比我们互相陪伴着的十几年的情谊更真挚的了，欺骗不应该存在我们之间的。”

姜嫄说完这段话后，心里涌现出极大的酸涩和愧疚：是啊，姜洲和她也在这个世界在姜家相互陪伴了十几年，没有一点感情是不可能的。

可是她却为了回到自己的世界逼迫姜洲，她在原来世界有养育教导了她十八年的奶奶，在这里又何尝不是姜洲从生疏青涩到熟料照顾这样陪伴和照料了十六年呢？

姜嫄咬紧自己的嘴唇，狠心地在心底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要犹豫！”

姜洲的内心被姜嫄真诚的话语打动了，他感觉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于是只能把头仰起来，模糊的视线看着天花板。

除了十岁时的那次被生气母亲出轨的姜诚冷漠地丢下车扔在暴雨里，姜洲借着暴雨的遮掩大哭了一场后，就再也没有哭过了。就连15岁时知道母亲开车撞死姜诚，结果两人双双身亡的消息他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可是现在因为姜嫄的几句话，他竟然又像那个在十岁里被丢在暴雨中的孩子一样，几乎要落泪了……姜洲一瞬间捏紧拳头愤恨起来，他几乎想要憎恨姜嫄，她果然是姜诚的亲女儿，和姜诚一样都只会让他痛苦！

姜洲咬紧牙关，眼前越来越模糊，他的耳边又听到姜嫄柔和的带着温柔安抚的声音：“姜洲，你永远都是我的哥哥姜洲，这是任何事和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姜洲抑制不住地眨了眨眼，眼前刹时就清明起来，想哭的话就仰起头，原来真的可以把眼泪逼回去吗？他难得怔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原来眼泪没有被逼回去，而是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真的再次成为了那个暴雨中哭泣的十岁小男孩了。

心里的愤恨似乎随着眼泪的下落而渐渐消散，或者被姜嫄温暖安抚的话语溶解了。姜嫄是不一样的，她和姜诚不一样，她是自己的妹妹，十六年来都是如此，就像姜嫄说的，以后也将如此，不会有什么改变。

“我知道了，嫄嫄，你先去餐厅等我，我会跟你说的。姜缘……是个很奇怪的人，我和她……也很奇怪，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存在，也行一切只是我卑劣的臆想？”

姜洲的语气里含有不作假的困惑和一丝隐藏的失落，说到这里，他突然转身遥遥和姜嫄面对面，迟疑地说：“我不想你对我失望，或者是……厌恶。”

“哥哥，我不会的。”姜嫄连忙避开姜洲的视线，她突然有些不敢看他了，她怕自己的的决心会被动摇，“那我先去餐厅了。”

姜嫄转身匆忙离开，这次落荒而逃的人变成她了，而姜洲站在那里看着她匆匆下楼，过了一会儿才抬手擦掉了脸上的泪痕。

刚走到餐厅，姜嫄就看到了林知秋在厨房忙碌的倩影，看来她昨晚没有回去，而是留宿在了姜宅，现在正在厨房里煮咖啡。好了，此时姜嫄感觉到剧情的阻碍作用力了——林知秋在这里，待会儿肯定没有办法和姜洲聊事情了，也不知道她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

平时姜家主宅里的人除了孙管家也就只要打扫做饭的阿姨们了，没有特别的事情其他人不会进入主宅，就算姜洲和姜嫄聊些什么也不会传出去，所以刚才姜嫄也就没有留意其他人的存在。

不过谨慎地想了想，刚才她和姜洲也没有聊什么特别的，就是聊到了一些事情，估计林知秋也不知其意。于是姜嫄淡定地走进厨房，和林知秋不冷不热地礼貌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就让阿姨把早餐摆上桌了。

没一会儿，姜洲也下楼来了，尽管今天是周末，他仍旧是一身正装准备出门上班的模样，看来小说世界的霸总哥哥还是很忙的，目前是事业狂一个，就是不知道沾上了恋爱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有一种“天凉王破”的霸道中二气质？

林知秋看到姜洲后媚丽的眼睛一亮，款款地把煮好的咖啡摆放在他的面前，很香很浓郁的咖啡味，气息醇厚，品质不错。

姜洲见到林知秋似乎也有些惊讶，但是没有说什么，礼貌地道了声谢，文雅地接了过去，只抿了一小口。然后姜洲接着喝咖啡的动作含有深意地瞥了姜嫄一眼，姜嫄马上接收到了他传递过来的讯息:有外人，不方便聊天。

姜嫄只能遗憾地点了点头，不过她知道姜洲既然答应坦白，就不会轻易食言，“言而有信”的准则是他以身作则地教导给她的。

一顿安静的早饭时光很快结束了，林知秋再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言行举止都十分规矩守礼，只是一双媚丽的眼睛时不时隐晦地飘在姜洲身上，偶尔几次掠过她，让姜嫄感到心里怪异地发毛就是了。

吃完早餐后，刘一恒准时开车来接姜洲了，见到林知秋在姜宅似乎很惊讶（这是今天早上第三个表示惊讶的人了），他的眼神一瞬间克制不住地瞟了姜洲和林知秋一眼，不过很快就收敛住了，又恢复了不动声色的淡定，也聪明地没有出口问什么，反倒是姜洲主动解释了几句，撇清了和林知秋的关系。

姜嫄清楚地注意到在姜洲出口澄清时，林知秋紧紧攥着衣角的手，她的手不是那么雪白无痕的，手指尖还有大大小小的几道不明显的伤痕，跟她给人的感觉很不符合。

姜嫄认出有点像做一些农活时不小心弄出来的，于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林知秋，她的脸蛋却很细腻漂亮——看来这个林知秋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