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嫄也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她觉得自己和李酉邢之间现在的氛围有些奇怪，可是她又不知道问题出现在那里，她一向不太了解李酉邢。

她和李酉邢之间的交往从来都是李酉邢占据主导地位，他们之前一直都是亦师亦友的相处方式，他是个很包容很博学的人，能引导姜嫄去做出一些选择，给她一些很好的建议。

同时李酉邢也不失为姜嫄的朋友，他能够以很平等的方式和姜嫄相处，会和她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又时刻关注她的需求。

因为姜嫄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小孩子，她在原来的世界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在大多数人面前她都需要伪装成一个“小孩”，姜家的一个娇贵小姐。但是在李酉邢面前不用，相反，他很欣赏她的成熟，尽管这种成熟在他面前仍然像一个幼稚的小孩。

老实说，虽然她和陆温译就这样突然接了吻，还被李酉邢撞见了的事情确实有一些出人意料，但是姜嫄也不明白李酉邢的表现，既不像师长长辈也不像朋友，他此时会在想些什么呢？

慢慢地姜嫄感到不太自在了，她隐隐后悔起来了，不该一时鬼迷心窍的，现在的情况完全就是一团乱麻，怪异又混乱！

还有陆温译，姜嫄偷偷转过一点脑袋去看他，陆温译也正好把眼睛看向她，两人视线相触的一刹那，陆温译温和地朝她扬唇笑了笑，嘴角的那一抹鲜红竟然那么刺眼！

姜嫄慌忙转过头，李酉邢正好从依靠墙的姿势站直了身体，他突然大步走过来，皮鞋踏在地面上的细微脚步声让她的心都混乱了节拍……

李酉邢走到距离姜嫄几步远的地方，姜嫄感到他似乎又沉稳下来了，身上气息很平和隐忍。

“有十块钱吗？”他在几步远的地方用平静的声音问姜嫄。

姜嫄愣了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就要转账。

李酉邢依然平静地补充道：“纸币有吗？”

姜嫄心脏瑟缩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她这时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世界贫苦的姜嫄了，原来她已经能用手机轻易地转出几千几万甚至更多，可口袋里却再也掏不出一张实实在在十块钱纸币了。

习惯是一件那么可怕的事情，原来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姜家富贵小姐的身份了吗？可是姜嫄依然舍不得舍弃那些经历和记忆，那么一缕熟悉的气息都能迷了她的心神。

“我有二十块钱的纸币，可以给你。”

姜嫄顺着声音转过头，是陆温译，他很坦然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平整对折着的二十元的橙色纸币，上前走到姜嫄身边，递向李酉邢。

李酉邢淡漠地看向陆温译，“感谢你的慷慨，李氏会加倍偿还给你的。”他姿态优雅地接过了陆温译手上的二十元纸币。

陆温译听到这句话，身体微微向着姜嫄方向倾斜了一点，或许姜嫄不会注意到这一点，可与他正直面相对的李酉邢一定能看得很清楚，可李酉邢还是那副很冷静漠然的模样，深邃的眼睛里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不用，我总能给出比别人想要的更多更好的。”陆温译的话里带着挑衅的意味，明显别有深意。

李酉邢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傲气就这样不经意间泄露出来了。他并没有再理会陆温译的话，似乎不屑于回答这句天真的蝼蚁话语，而是转身走回到刚才倚靠过的墙边，经过墙另一边的垃圾桶的时候，把手上燃烧了一半的烟精准地丢了进去，回到墙边后把二十元纸币摊开放在了那一堆烟头的旁边，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了金属打火机压在了纸币上面。

做完这一系列绅士又优雅的举动后，李酉邢默然地立在那灯火阑珊处，背影幽幽，姜嫄忽然觉得他是孤独的，像一只孤傲的白鹤。

“姜嫄，跟我走吗？我送你回家，带上你的小狗。”李酉邢微微侧过身望了姜嫄一眼后，就率先迈开长腿率先往巷子外面走，似乎并不在意她会不会拒绝。

但姜嫄根本没有想过拒绝，她马上抱起还在乖巧吃火腿的元宝，和陆温译匆匆道别后就小跑着跟上了李酉邢。

陆温译只能看着姜嫄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跑出自己的视野，沉着眼眸，唇上已凉，心上酸怆，阴暗的想法不断席卷着他，一声冷笑在寂静的破落小巷里响起。

李酉邢听到身后响起姜嫄小跑着努力跟上他时的脚步声，刚才还六亲不认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很快姜嫄就追了上来，和他并肩而行了。

“你为什么把二十块钱放在那里呢？”

姜嫄揉揉元宝的脑袋，歪头看向李酉邢，看到了他线条凌厉的侧脸，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到了李酉邢的唇上，他的嘴唇偏红一些，既不削薄也不厚重，刚好是很漂亮的唇形。

“清理费。”李酉邢瞥了一眼姜嫄，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扔了烟头在那里，麻烦的是清洁工人，那是报酬。我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

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姜嫄听到时心里很撼动，这又是李酉邢的另一面吧，平凡又高尚，其实他也并没有那么傲慢吧。

“还有，擦擦你嘴上的血吧。”李酉邢递给她一块灰色的手帕（霸总果然都是用手帕的），“希望不是你怀里这只小狗咬的。但是，无论是什么东西咬出来的，为了安全，我都建议你去打狂犬疫苗。”

李酉邢这熟悉的毒舌模式，让姜嫄一时语塞尴尬起来，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自己是被陆温译咬的吧……而且自己当时也确实没有严厉拒绝。

刚才姜嫄隐约看到地上烟头的数量，李酉邢应该待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他当时具体看到了多少，姜嫄也不敢确定。

“呃……”

“不然我现在先送你去市医院挂个诊吧？”李酉邢稳定输出毒舌嘲讽技能，“既然我已经等了那么长时间了，也就不差这一会儿，你的安全还是最重要的。”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这是人……人咬的，没事，真的没事。李酉邢，你还是好好说话吧。”姜嫄只能含糊其辞地这样说，脸上尴尬羞窘地红了起来，居然比刚才和陆温译接吻时还更红一些。

开玩笑，世界上有人是因为接吻时被咬出了血就去医院打狂犬疫苗的吗？反正姜嫄是绝对不想在这件事上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李酉邢肯定是故意想用这件事来使坏！

“呵~是个人都能咬到你出血的话，看来你的防身术也白练了。”

姜嫄赶紧用手帕擦干净唇上的血，因为没注意力度立即“嘶~”地叫唤起来，还有些后知后觉的刺痛，看来真的不能纵容，毕竟痛的还是自己。

她今天有点过于“精彩”了，先是蒋禹的玩笑情书，再是陆温译的吻，现在身边还有一个心情好像不太美丽的李酉邢，希望今天李酉邢能够“安分”一点，别搞什么花样了。

姜嫄脑海里正在胡思乱想，李酉邢却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臂，惹得姜嫄惊了一下：“怎么了？”

“你快要撞到车上去了，不知道脑袋里又在想东想西想些什么了。”李酉邢无奈地叹了口气，等姜嫄反应过来后就慢慢松开了她，一点点滑走的指尖却仿佛带上了留恋的温度。

姜嫄因为抱着元宝，就没有去副驾，而是坐上了后座，还是李酉邢绅士地给她开了车门——李酉邢在这些礼仪方面从来不会出错，有着老派的贵公子绅士作风。

“姜嫄，你总是让我放心不下。”李酉邢在姜嫄坐上后座时用无奈又有些自嘲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坐车要记得系安全带，后座也是。”

他从车门旁倾身过来，温柔地替姜嫄系上了安全带，在这个时候，刚才他身上那一股莫名的幽暗气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李酉邢就那样用无可奈何的口吻却又心甘情愿地替她系上安全带时，姜嫄一瞬间能够理解蒋芸甚至南城其他名媛千金对他的迷恋了：

家世、身价、能力、相貌都顶级的李酉邢，却一反常态地拥有富贵圈里难得的良好品性，他对别人的逢迎置之不理，犹如雪山上端坐莲台的冷漠神子，可当他无奈地笑着甘愿为你弯腰低头时，哪怕只是为你系一下安全带，都会让人产生飞蛾扑火的追逐欲。

姜嫄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暗暗提醒自己不要成为其中一只扑火的飞蛾。

元宝吃饱了之后就活泼了起来，后座空间大，它高兴地到处乱蹿，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股浓郁的香味就散发出来了。

姜嫄侧头去看，是元宝撞掉了一个精美的礼物盒子！

她赶紧抱起这个小闯祸精，李酉邢的东西可不是一般的贵啊，价钱倒是好说，主要是这一看就是礼物盒子，谁知道李酉邢是要送给谁的呀！她用了一点点力道揪了揪元宝的小耳朵，心里直骂它“闯祸精”，可这“小闯祸精”仿佛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只用湿巴巴的狗眼睛看着她“呜呜”叫唤。

“李酉邢，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姜嫄语气心虚又沮丧。

“我知道了，不怪你。本来是送给你的礼物，不知道有没有全部摔碎，你打开看看吧。”李酉邢声音似乎有一些迟疑，说到最后却归为了平静。

盒子里的确是李酉邢打算送给姜嫄的生日礼物，是独家调配的香水，八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快准备好了，后来被李奶奶规劝过后，他就不打算送了。

只是出于一点微妙的不甘心还一直放在车上，是想要送出去却又不得不藏起来的礼物，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姜嫄发现了，或许已经摔坏了，是一份错过了时机的变得不合时宜的破碎礼物。

“元宝，乖乖地坐着，不许再乱动了哦。”

姜嫄把元宝稳稳地安放在座位上，探身过去捡起了精美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浓郁的薰衣草香味就飘荡在一整个车内，李酉邢适时摇下了前面的两个车窗，微凉的夜风吹了进来，到了后座就染上了迷人的薰衣草香味，沾染了姜嫄满身。

她似乎从夜风中的薰衣草香味中闻到了浅淡的烟味，是李酉邢身上的，他刚才在巷子里抽了满地的烟。

尽管姜嫄一向不喜欢烟味，可是现在这微凉的夜风薰衣草之中夹杂着的浅淡烟味后，气息顿时变得缠绵又醇厚，清新的薰衣草都变得勾魂摄魄，牢牢地吸引住了她的鼻子，姜嫄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盒子里的香水一共有三个精致的小瓶，已经摔碎了两个，“这是薰衣草吧？”

“是，本来是送你的生日礼物，只是后来不知道该不该送了……”李酉邢从后视镜里看了姜嫄几眼，“喜欢吗？”

“嗯，很喜欢！专门准备好的礼物为什么不该送给我？那岂不是浪费你的心意了。”

李酉邢扬了扬唇，笑而不语。

“很好闻的香味！其实我还能闻到你身上的烟味，薰衣草和你身上的烟味融合在一起了，挺好闻的。”姜嫄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问出口，“你原来会吸烟吗？”

姜嫄这个视角看不太清楚李酉邢的表情，也就不知道他瞬间滑落下去的嘴角，和微微暗淡的眼睛，“心情不太好时会抽一点烟，很久没有抽过了，上次抽烟还是在我母亲去世那会儿，已经很久了……”

姜嫄愣了愣，没想到会谈到李酉邢妈妈的事情，关于他的妈妈姜嫄只听说过一点，不太了解详情，她心里还没有组织好措辞，李酉邢用平淡如水的声音突然问道：“你喜欢他？”

“什么？谁？”话题跳跃很大，姜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李酉邢说的是谁。

“你吻的那个男生。”

“啊不，我没有主动吻他，是他……哎呀，我该怎么跟你说呢？”姜嫄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虚弱反驳。

李酉邢果然看到了！可能没有看到整个过程，明明是陆温译主动的，怎么变成她吻他了！但是姜嫄确实没有拒绝，也算是她吻的陆温译吗？

姜嫄被李酉邢这突兀又直白的问话问得窘迫极了，恨不得变成一股风吹出窗外远离李酉邢，她的嘴巴也变得十分笨拙了，红着脸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无力地说了一句：“总之，最开始不是我主动的……但是我也没有拒绝……就是这样吧！”

李酉邢又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眸光锐利，“那你喜欢他吗？姓陆？”

姜嫄仔细思考了一下，念头绕了几圈，最后决定按照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回答，她没有必要跟李酉邢撒谎：“不讨厌，他是我喜欢的类型吧，阳光开朗又热心，学习成绩很好，长得也好看。而且他身上有一股让我安心的味道，像是阳光一样的味道，我挺喜欢的。”

李酉邢沉默着，像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司机，窗外景色变换，明暗交错。

许久之后，姜嫄受不住这种死气沉沉的寂静了，试探着问他：“如果我想跟他在一起试试呢？”

“姜嫄。”

李酉邢磁性又低沉的声音一直以来都很好听，每当他用这种嗓音叫她的名字时，都会让姜嫄感到一股从耳朵爬进她脑部神经再蔓延到全身的酥麻。

“嗯？怎么了？”

“你可以尝试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李酉邢艰难地闭了下眼睛，声音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艰涩，“我只希望你高兴。”

“……”姜嫄垂着眼睛把盒子装好，薰衣草的香味顿时收了起来，只是烟味还是那样悠悠荡荡地环抱着她，她低声说：“好。”

“姜嫄。”

“嗯？”

“你到家了，该下车了。香水放着吧，我再送给你一份新的。”

“我拿着吧，新的香水只是新的，和这个不太一样了。”没有今天的夜风和你身上淡淡愁苦的烟味。

李酉邢的眼眸颤动了一下，而后平静无波，姜嫄拿上薰衣草香水礼物盒抱着元宝下了车，一步步地往姜宅里走。

“姜嫄！”姜嫄听到李酉邢的呼唤就立马回过头，李酉邢此时降下了全部车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怎么了？”

“南城山庄，李氏种了一片薰衣草园，很漂亮，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

“好。”

姜嫄乖巧地应下后，等了一会儿，发现李酉邢似乎没有什么话要说了，转身带着满身的薰衣草香味夹杂着浅淡的烟味，慢慢地走进了姜宅。

黑车静静地驻留在原地，李酉邢顺手从车上拿了根烟，却发现一直用着的打火机不见了，这时才想起来被他丢在巷子墙角了。

他嗤笑了一声，把香烟放在鼻翼下方闻了闻，狠狠地吸了一口车内还剩下的薰衣草味，不知道是不是他鼻子的错觉，似乎闻到了一股陌生的用洗衣粉洗过的棉料又暴晒过阳光的气味，这就是姜嫄说的“让她安心的味道”？

李酉邢只觉得令他厌恶，而且莫名的火焰灼烤着他的心脏，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自嘲着叹了口气，低低地笑了起来，“唉，作秀也没用。”

黑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只余下原地勾缠的薰衣草味与烟味，其他气味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写这章的时候脑子里已经有旋律了，一首《香水有毒》的老歌送给我们的李酉邢李大少:“你身上有ta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不该嗅到ta的美，擦掉一切陪你睡。你身上有ta的香水味，是你赐给的自卑，你要的爱太完美，我永远都学不会……”也许我们的李酉邢能学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