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的拍立得，是钟锐回溯时间最短的一次，早上在2018年醒来，午睡过后就回到了2021年。

然而一切与预想的完全不同。

醒来后，钟锐看到的还是柜子上周斯予的遗像，忙碌着收拾遗物的周乘。手机里也一样存着周斯予案的资料。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依旧在21年11月8日，死在了汉水花园小区，钟锐家原来的房子里。

钟锐失魂般的坐到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上变化的画面，心里却是一片阴云。

是她想错了？周斯予根本不是因为那件事去找钟志恒的？还是因为在18年秋天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周斯予的想法。

钟锐意识到，就算她能无限次的在过去的时空里来去，大概也无法靠这种方式救周斯予。因为她无法判断什么时间、什么事、什么人会再次对周斯予做出改变。她现在能想到的，只有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这张照片是哪，怎么就拍了两根手指头？”周乘举起一张拍立得，上面是什刹海的日落，冰面上还有一层新下的白雪，镜头前有两根修长的手指，比划出一个“耶”的手势。

钟锐接过来，那是5年前的照片，2016年12月24日，圣诞前夜。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站在门口的何薇被吓了一跳。

“小赵警官？”何薇打开门，来人是兰晨队里的年轻警察赵灿，他是跑楼梯上来的，气喘吁吁的站着：“何姨，周校长，晨哥让我通知你们，赶紧去一趟殡仪馆。”

听到了门口的声音，钟锐也赶紧起身过去。赵灿朝她摆摆手：“钟姐，你还是别去了。”

钟锐听到殡仪馆，以为是周斯予的遗体有什么问题，她快速的套上外套理了理头发，丝毫没有把赵灿的建议放在心里：“周斯予怎么了？我没事，可以去。”

周乘与何薇应该也是和她一样的想法，赵灿在门口左右为难，但又拗不过固执的钟锐，最后只好结结巴巴的坦白：“不是周斯予。钟姐，晨哥交待了不让你去......是钟叔......不是，是钟志恒死了，刚在东山烂尾楼发现了遗体。”

钟锐拿着手包的手停在半空，死了？她愣了足有一分钟，韩莉和周斯予两条人命，他还没有说清楚就死了？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

不可能的。

殡仪馆的接待室里，钟锐见到了同来认尸的赵永。他比从前老了许多，钟锐上一次见他还是在十几年前，赵永与钟志恒是朋友，那时候他们关系很好，赵永和前妻还没离婚，一家三口常来钟锐家里串门。

赵灿就是他和前妻的儿子。

钟锐和周乘夫妇俩进来的时候，赵永正坐在凳子上喝水，见到周乘他忙起身握手：“周校长也来了。”

“赵叔。”钟锐在周乘身后跟他打招呼。

“钟锐都这么大了，好多年不见了。”

周乘礼貌地同赵永握了手：“赵老板怎么也在这？”

“小灿打电话来，说老钟没了让我来看一眼。确实是他，你们就别去看了。”说到这里，他又把头转向钟锐，表情凝重的摇摇头：“不好看。”

来的路上赵灿就说了，钟志恒去世已经超过半个月，尸体一直在烂尾楼里，因为是冬天，腐坏相对较慢，味道也没那么大，所以过了这么久才被发现，但毕竟时间久了，还是挺不好辨别的。

“还是让我看一眼吧。”钟锐忽然低声道。音量虽小，却有着不容反驳的坚定。她不是不相信赵永的话，只是想要亲眼确认一下，这个带给她半生悲惨命运，夺走了两个对她最重要的人的恶魔，死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太平间里，钟锐强忍住了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直视了一眼钟志恒。尽管殡仪馆的人已经对他的尸体做了一些处理，但是样子、气味儿，还是令人不适。

“他是怎么死的？”钟锐别过头问赵灿。

赵灿把尸袋的拉链拉好，抽柜推回去，回答她道：“初步判断是服毒，尸体边上有半瓶结冰的水，瓶子里有氰酸化合物，不过具体的还要等尸检结果，今天法医下班了。”

从停尸的冷库出来，钟锐一言不发。旁人都不理解，她为什么会为这个害了她半生的人之死，而失魂落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沮丧不是为他而是因为周斯予。

倘若能抓到活着的钟志恒，问出他杀人的原因，她就更有把握救下周斯予，但如今，唯一可以告诉她真相的人也死了，韩莉之死，周斯予之死，或许要永远成为不可破解的谜团了。

钟锐作为钟志恒法律上的唯一亲属，需要办理关于他死亡认定的相关手续，但是钟锐看完了尸体后恶心的厉害，就留在接待室里休息，周乘与何薇去帮她处理了。

永走完了认尸的流程，和下班的赵灿一起回家，路过接待室的时候，他又推门进来了。

“你家的事我都听小灿说了，你可保重身体啊。”

钟锐木讷的抬起头，看着赵永的脸，过了许久回神才点了点头。赵永从包里掏出了一个信封，放在钟锐面前的桌子上：“这是叔叔的一点心意，当初你妈妈的事，跟我们那个工程多多少少有点关系，叔叔一直觉得对不住你们母女。”

钟锐的思维一直在游离，直到听到赵永说到“妈妈”的时候，她终于被拉回了现实，一把抓住了赵永递钱的手，眼神快速聚焦在他的脸上：“什么意思，我妈妈的死跟那个工程又什么关系？”

赵永告诉钟锐，他从事建筑行业二十多年了，最开始的时候，钟志恒还是一个服装贩子，后来倒腾衣服不赚钱了，他才想着跟赵永一起做工程。钟志恒得知东山大厦基础建设在招标，就撺掇赵永一起干，实际上当时赵永的工程队并没有足够的资质，不打算答应他的，可后来还是被他的巧言令色忽悠住了，投了不少钱成立了一个小的建筑公司。

从筹备到成功的拿下东山大厦基础建设的标，用了差不多三年的时间，可基础建设完工半年后，工程款依旧没有拿到。而后不到一年甲方宣布破产，工程进入了停滞期。

工人们找到了赵永，赵永不堪其扰，自掏腰包结清了工资，但是他并不愿意个人承担这么大一笔钱，毕竟在公司成立之初，他就投入了远多于钟志恒的资金，他要求钟志恒凑五十万给他，否则就要与他对簿公堂。

当时钟志恒是想卖掉汉水花园的房子，凑出一笔钱来先还上，但是韩莉坚决反对。她手里已经没什么积蓄了，家里的房子算是能留给钟锐的唯一财产，所以即便钟志恒多番威胁，她还是没有松口答应卖房。

“我想你妈妈可能是不想卖房，又怕时间长了，钟志恒搞鬼。所以在就这里自杀，让这栋房子变成凶宅，这样房子就卖不出去，可以留给你了。”

听了赵永的话，钟锐只觉得可笑：“赵叔叔，你觉得我妈，会因为这样的理由就自杀吗？”

“你当时不在，不了解她的处境，她就是走投无路了。”

钟锐冷笑一声，一滴泪从她的左眼滑落，她放开了紧握着赵永手臂的手：“赵叔叔，我妈的处境，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了解，她死前一天才刚答应了来苏州找我，怎么可能忽然自杀？”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我可以十分确定的告诉你，钟志恒没有理由害死你妈妈，他当时就是想卖房，你妈妈死了房子就卖不成了。”

“他也没有理由去杀周斯予啊，可周斯予还是死在他手上了，他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是个该下地狱过油锅的魔鬼！他就是想毁我一辈子！”

钟锐越说越激动，她猛然站起来，把信封砸在赵永的怀里，红着眼道：“你不用对我感到抱歉，这跟你没有关系。”

门外的赵灿听到喊声，推门而入：“怎么了爸？”

赵永摆摆手，让他不要说话，随后默默的弯腰把信封放回了桌子上，柔声道：“你妈肯定也并不希望你这样，听叔叔一句，老钟人都死了，就让一切过去吧。”

为免继续刺激钟锐，赵家父子没多说就离开了，留钟锐一个人，靠在接待室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半小时后，接待室的门再次被打开，站在门口的是兰晨，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袋。

“钟锐？你也来了。”看到她兰晨显然有些惊讶：“不是说了让你别过来了。”

钟锐起身：“他死了，我怎么能不来看看。”

“你气色不太好，体检结果出来了吗？”

钟锐摇头。

“你...在这里等什么呢？我送你回...”

“兰警官。”没等兰晨说完，钟锐就打断了他，问道：“钟志恒死了，案子还会查吗？”

兰晨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文件袋，为她解释：“如果证据链完整，确认真凶是钟志恒，而他又确认死亡，那就可以以真凶身亡结案了。”

钟锐的心蓦地一沉，这样的话，他就永远也无法知道钟志恒为什么要杀周斯予了。

手续办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外面下起了雪，几人从殡仪馆离开时，气温降了足有五度。

钟锐别过脸看向车窗外，疲惫感袭来，她强忍着胃里的不适，闭着眼浅眠。车里已经开了空调，但钟锐的手还是很冷，她把双手揣进毛衣口袋离，右手正好摸到了一张硬硬的卡片。

是那张夕阳中的什刹海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