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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阿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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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先生掀开贺应渠的眼皮,又命贺应渠转动眼球。

“无甚大碍,女郎敷几日药便好,不过接来下几日便不要用眼了。”

门被推开,贺应渠转过身,银霜将手中的水放在一旁,“我来为女郎洗眼睛。”

贺应渠点点头,躺在银霜的腿上,银霜的动作十分轻柔。

银霜按照秦先生的指示,为贺应渠洗了眼睛,又滴了药,而后将贺应渠的眼睛用布条缠了起来。

“银霜,你与我分开后便回来了吗?”

“是,”银霜拉长尾调,似是斟酌着如何将事情的真相告诉贺应渠,“其实在我为女郎出去寻吃食的时候,燕衡便将事情都告诉了我,而后遇到的石勒众人也都是孙先生安排的,只不过我们没有想到女郎会为了出逃不顾性命。”

贺应渠设计令石勒跌下山崖。

“那石勒与岳至,是……”

“是营中的将士。”银霜顿了一下,又说道:“刺史大人投敌叛国,贺将军与羌人大战时发现营中竟有奸细,贺将军本想将计就计,可没想到营中的奸细却不止一方势力,贺将军为了彻底整肃军队便做了这个局,贺将军在落霞谷时便安排好一切,说是大败,其实死的兵将大半都是羌人,刺史大人为了威胁将军便命人将此事传开,章家第一时间赶到是受了将军所托。”

“仅仅是如此吗?”贺应渠异常平静,却让银霜不安了起来。

银霜握住贺应渠的手,“将军料到女郎会赶回凉州,所以命人守在凉州的关口,你我二人入了凉州境内便被他们知晓了。凉州表面上受章家管,其实,还是在将军的手下。

将我调开,就是为了让女郎孤身一人,这样女郎通过他们的考验,才可……被贺家军承认。”

过了好久,才传来贺应渠的声音,“让贺家军承认?”

银霜加大手中的力气,声音悲痛,“因为将军想让女郎统领贺家军。”

应渠被蒙住眼睛,银霜只能看见贺应渠微抿的嘴角。

“我统领贺家军的话,阿父呢?”

银霜再也忍不住,眼泪滴落,落在贺应渠的发上。

“将军,命不久矣。”

方才阿父的境况,她心中已有猜测,但当银霜告知自己真相时,贺应渠却感到无比平静。

银霜忙道:“女郎不能哭,孙先生吩咐过,女郎的眼睛不能再拖了。”

贺应渠摇摇头,银霜见贺应渠嘴唇微抿,知道她心中难过,便连忙将话头转了,“女郎可见了章家的郎君?”

贺应渠想着,那章赫年龄比自己长了十岁,已经算不上是郎君了,便问道:“你说的是章巡?”

银霜点点头,“女郎觉得他怎么样?”

“我们只是一同训练罢了。”贺应渠不明白银霜问这个做甚。

银霜见贺应渠一脸疑惑,解释道:“将军特地求了章将军,章将军才答应命小章将军随女郎一同训练,且小章将军年少成名,已然成了章将军帐下最英勇的一将,若是得了两位章将军的赞赏,女郎今后也好在营中立足。

贺应渠不由坐起了身,看到贺应渠反应那么大,银霜不由愣住。

“我贺家的事,为何还要得一个外人的赞赏。”

似是没想到贺应渠会这么问,银霜愣愣道:“章将军素来有威望,名声响彻凉州与并州。

“他那么厉害,我怎么从未听过他的名号?”

银霜不由愣住,“女郎你忘了吗,你与他见过的。”

贺应渠摇摇头,“你提他做甚?”罢了,也是阿父求来的章家,她心中有气撒在章家身上有何用?

“贺将军好像有意……与章家结亲。”银霜小声道。

贺应渠不由提高声音:“你说什么?”

银霜被贺应渠的反应惊到,小声道:“章家好像也有此意。”

“荒唐!我不愿!”她才不想就这般糊涂嫁了。

银霜住了嘴,她从未见过女郎这般冷硬的态度。

不等银霜答话,贺应渠站起身,“夜深了,我们明日再说。”

银霜点点头,命人服侍贺应渠盥洗,方才歇了。

翌日辰时,贺应渠悠悠醒转。贺应渠睁眼,眼睛上依旧绑着布条。脑子似是未醒,贺应渠忘记昨夜发生了何事,将布条用手扯了下来。直至看见面前琥珀色的帘幔才想起,她终于找到了阿父。

贺应渠轻轻地揉了一下眼睛,她好像比之前看得清了。

贺应渠刚起身,便听到了银霜的声音。

“女郎可是醒了?”贺应渠推开门,门外银霜已经打好了水,身后亦跟着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药瓶。

“女郎怎么将布条摘了下来,秦先生特叮嘱过,您不能摘的。”

贺应渠摇摇头,“我还要去见阿父,绑着布条像什么样子,我相信秦先生会有办法的。”

银霜皱着眉,她说不过贺应渠,只能再麻烦秦先生为女郎医治了。

小丫鬟服侍贺应渠梳洗完毕,银霜又将贺应渠的眼睛用药水洗了一遍,最后将药敷在贺应渠的眼睛上。

“不若女郎将布条带着,只见将军时将布条摘下。”

贺应渠见银霜执拗,只得答应。

贺应渠吃过早膳便去了阿父的营房。

秦先生正坐在外间翻书,见贺应渠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贺应渠亦还一礼。

贺应渠没想到秦先生就在阿父处,不听他的话被抓到了现形,贺应渠讪讪。

秦先生却未说其他,贺应渠走进内间。

贺应渠放轻脚步,走至塌边,阿父闭着眼睛躺在榻上,空气中只有淡淡的呼吸声。

贺应渠这才看清,阿父眼底一片青黑,瘦骨嶙峋,面无血色,贺应渠鼻头发酸。似是感受到了有人,贺将军睁开了眼睛,“阿渠。”

“阿父。”贺应渠喉咙发紧,坐在榻边。

贺将军挣扎着要起身,贺应渠忙在他身后垫了两条毡子,又将阿父身上的被子拉好。

“阿父你怎么会病得如此严重……”贺应渠却未将话问出口,只是笑道:“我也能照顾阿父了。”说完贺应渠便住了嘴,阿父如今这个模样,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阿父却点点头,“阿渠却是长大了。”阿父欣慰地望着贺应渠,她能在贺家被捕之下逃回凉州,又在章赫的眼皮子底下逃了出来,不愧是他的女儿。

贺应渠笑了,她有太多话想问阿父,可是眼下的境况,话说一句便少一句,她要问的话却显得无关紧要了。

“阿渠,你觉得章巡如何?”

贺应渠皱起眉,警惕地望着阿父,“阿父问他做甚,我们二人不甚相熟的。”她与章赫的交情,还比不上石勒和岳至。

“那你觉得你表哥如何?”

贺应渠更是摸不清头脑,不知阿父又提她表哥做甚?她好像有好些个表哥。

“阿父问这些做甚?”若是方才提到章巡,贺应渠不由想起昨日银霜的话,但是阿父又提到了她表哥,这下她又不清楚阿父到底在问什么了。

阿父话说得久了,咳了两声,“你可有中意之人?”

“啊?”贺应渠愣住,下一秒便红了脸,阿父竟然就这般问了出来。

阿父望着贺应渠搅着手中的绢子,心中已有计较。他本来中意章巡,但听闻她在营中与一不相干之人甚是交好,待得查清这人身份之后才放下心来,方家大族,倒也相配,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给自己心仪之人。

“莫不是二皇子?”

贺应渠猛地抬眼,阿父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二皇子你莫要想了,就算他们不娶李家女我也不会将你嫁入皇家。”

贺应渠不由问道:“阿父连你也知道二皇子会娶李家女吗?”

阿父却未理他,她在京中的一切他都知道,他竟想不到她会被方六娘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此蠢笨,怎配当他贺家的女郎。

“咳咳,木已成舟,你莫要再想了。”

贺应渠却楞楞地望着阿父,“阿父这是何意?为何要说我不能嫁给二皇子?”二皇子,贺应渠不由想起这个遥远的人,她已经许久未见过他了,她一路辛苦辗转,上京的日子恍若隔世。

阿父却面无表情地望着贺应渠,贺应渠这才看到了阿父昔日的影子。原来阿父的眼神依旧锐利,只是掩盖在病痛之下。

贺应渠不由想起幼时,每当她哭着去找阿父的时候,阿父便是这般严厉的神情。

门外传来脚步声,秦先生带着仆人入了内。

“女郎,将军要用药了,女郎午后再来。”

众人鱼贯入内,将贺应渠挤出屋子。

贺将军用过膳,喝完最后一口药,对着秦先生吩咐道:“去将笔墨拿来。”

秦先生接过药碗,“将军不易劳累,还是我为将军代笔吧。”

贺将军摇摇头,“还是我来吧。”

秦先生知道拗不过他,命人将笔墨拿来,在榻前摆好方案,又在将军身后又多加了一张毡子。

“咳咳。”片刻后,将军将信递给秦先生,秦先生低头,信上写着“方兄台启。”

信是写给方家的。

“我能为阿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看着手中的信,秦先生已经知晓,将军要再与方家结亲。“女郎会明白的”

“愿她二人能相携白首,莫要步……后尘。”

莫步谁人的后尘,将军虽未说,秦先生心下却了然。

秦先生将身后的毡子撤下,将军躺回床上,睡了过去。

贺应渠一路闷闷不乐,心中似是被堵了一块石头,猛然转过身,她要去找秦先生问个明白。

秦先生回到药房时看到贺应渠已经将布条蒙上,似是猜到她定会来找他,开门见山道:“女郎找我为何事?”

“我阿父……他怎会病得如此厉害?”

秦先生坐到案前,为贺应渠倒了一杯茶,“将军身子骨虽强硬,但征战在外,刀剑无眼,总是旧伤未愈便又多了新伤,且将军年岁渐长,到底比不得从前了。

去岁与凉州一战,将军与众人在雪中被困了三日,待得他们找到将军之时,将军早已没了知觉,此后便落下了病根,将军的身子每况愈下,今岁羌人再犯,贺应军仍撑着身子与他们搏斗,怎料营中有人背叛贺家,险些害死将军,将军将计就计,肃清贺家军,好为女郎开路。”

秦先生郑重地望着贺应渠,贺应渠蒙着眼,他不知贺应渠的神色。

“贺家军自然要留给贺家人,只是郎君年岁小,您又是女郎,众人面上虽未说,但贺将军知道,有些人心中并不服气。所以将军便将计就计,一石二鸟,幸而女郎通过了考验,想来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贺应渠抿着嘴,静静地坐在一旁,未言一语。

“本来这些话该将军对女郎说,可女郎也见了,将军眼下的境况,怕是……”

贺应渠终于张了嘴,“秦先生,阿父他……”贺应渠未能将后边的话问出口。

秦先生知道贺应渠要说什么,对她摇了摇头。

阿父不久于人世……

从药房出来后,贺应渠的脑子乱作一团浆糊,心口也似被石头堵住,贺应渠将手放到胸口上,闭了眼睛。这几日,不,打她入了凉州之后,她就从未安宁过……

一个身影突然从眼前跑出,随她一同在山间穿梭,在校场,在球场,愈来愈清晰。

她并不是孤单一人。

“银霜!”

银霜听见贺应渠叫自己,以为她有要事吩咐,忙道:“女郎有何吩咐?”

“昨日受伤的郎君,他可好了?”

银霜似是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女郎,那位郎君已经走了,这是他留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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