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安息兽的心脏剖开，得到手掌大小的晶石，颜色和反光相当接近蓝宝石。

取出来的一刻希娜觉得自己看到了星光照耀的海，即便她从来没见过海。

那幽深的蓝色给她宁静广阔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卖掉这块晶石后，我就能买马了吧！”她兴冲冲地问。

珀尔：“问题不大，只不过，秋季市集马上就要结束，现在出手卖不到好价，不如再等等。从冬天开始养马还得考虑草料，短时间也来不及搭个马棚出来。”

“这么漂亮的东西，价格居然受季节影响吗？”

“对。春夏时节人们更活跃，要社交，要打扮，对装饰品需求量大。真正的宝石产量有限，永远昂贵，魔物晶石呢，正好作为次一等的替代品。”

“原来人们对石头也有等级区分。”

“不合理么？”

希娜抱着膝盖，坐在小屋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正在处理魔物心脏的珀尔。

“反正我觉得这块晶石相当好看，只要我喜欢，它就是最好的。才不管是魔物晶石和天然宝石呢。”

说完，她问珀尔：“我的想法很奇怪么？”

“不，希娜，你只是很特别。”他脱口而出，又想了想，“虽然看到的是外观，但标准固定。何尝不是很有原则？你是魔女，本来就该与众不同。”

希娜被夸得高兴，冷静后又不禁好奇：“你为什么还在讨好我？不是早就答应你去猎龙了。”

“这当然是我的真实想法，”珀尔眼睛闪了闪，“不过，希娜反悔的话，猎龙的事，我确实会很难办。”

“我想变强，我不会反悔的。”

希娜拿起煮熟的心脏肉片，上一秒吞咽，下一秒就开始做呕。

“很难吃么？”

“难吃死了！这次倒是不腥。”

珀尔听了她的话，也撕下一片，往嘴里送，想尝尝这东西到底难吃在哪儿，还没沾到嘴唇，希娜抓住了他的手腕。

手指头又轻又软，完全没有用力，珀尔的手臂却滞在空气中，一动不动。

“你不要乱吃。魔法对普通人来说，是很危险的东西，谁知道会有什么副作用？”她话说得急，眼神认真，嫌他忘了最基础的事。

再也不想看珀尔满脸是血的样子，实在吓人。

他被希娜说得一愣，心想，两人的角色是什么时候颠倒过来的？竟轮到希娜唠叨他了。

他同样阻止了希娜继续：“我试试和别的肉混合在一起，搅碎了，做成丸子吧。”

说罢，他就骑马向林子走去，打算随便猎点儿什么。

“我去抓鱼不是更方便？”

“别跟我说你要在这个季节下水，希娜，等着我回来。”

他对她微笑，快速地付诸行动。

希娜想伸手拦一下，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

为什么会觉得他做得有点太多了？

珀尔关心她，赞美她的进步，服务她的生活。

这还不算喜欢吗？

可，即便希娜愿意，他也坚持要等到猎龙之后。

猎龙之后到底会有什么不同？

她想不通。

山下的人想象不出山顶的风景，弱小的魔女不知道变强后会有什么心态改变，她只知道变强是好的。

不多时，珀尔竟收获了一头野猪。

因为猎物过于沉重，切割后，他背了几大块肉背回来，还有肠子。

他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那就是灌香肠。

魔力也许被稀释了很多，但在调料的作用下，味道更好，还便于保存。

希娜在他的指挥下做起了帮厨，一起用干粉揉搓着肠子，刮着多余的油脂，处理肠衣。这活儿又脏又累，但希娜没有做过，只觉得十分好玩儿。

“珀尔，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我们那儿的人几乎一整个秋天都在为冬天做食物上的准备，而且你别忘了，我曾在屠夫手下讨生活。”

他又提到了过去。

手里的动作停顿，希娜抬起头，问他：“那……多久能吃到香肠？”

她故意露出贪婪的笑容，表现得比实际上更期待，用这种方式逗他开心。

珀尔果然高兴地抓住把柄，发出嘲笑：“希娜，你是一只馋嘴小猫。”

那又怎样。

希娜心想，现在可是馋嘴小猫在哄你呢。

等待香肠风干的日子里，希娜开始教珀尔写字。

正式文字和流行于民间的拼音字母有着截然不同的逻辑，希娜不确定自己是个好老师。

“正式文字非常准确，它的含义和语音紧密结合在一起。就像咒语，如果只知道一串音节，念再熟也没用，必须领悟它们的本义——黑暗意志。”

她的理论讲解一团混乱，明明在教文字，却一直在说魔法。

珀尔问她：“怎么还和魔法有关？”

希娜尴尬地回答：“我不会举别的更好的例子，那我们直接写字吧。从你喜欢的词开始？”

“那就‘魔法’吧。”

希娜为他写出来展示：“这个词你在外边很少用到啊。没想到你会先从这么不实用的学起。”

“作为一个大部分时间都在山林里呆着的魔物猎人，学写字本身就不实用，不是么？”

他认真地模仿笔画。

“不错。这一笔要写成更饱满的半圆。”

“好的。”珀尔按照她的提示改进，又写了几遍。

“下一个学什么？”

珀尔：“嗯，‘魔女’怎么写？”

希娜开始不满：“这位初学者，请你学点用得上的高频词啊！”

最后还是教了他，她教完这两个词，又主动教了他“剑”和“猎人”的写法。

两个人的名字，武器和身份，还有那句关于镜子的箴言，就是珀尔最先学会的东西。

他把它们工整地抄写在纸上，一遍又一遍。

他其实很想问问希娜“爱”怎么写。

爱是什么意思，我可不可以爱你。

可惜，这个词在他的生活中也不是很常见。还是不要问了。

不知不觉，日子过去七天，他询问希娜的计划：“跟我去北部狩猎，还是等春天我再来找你？”

“当然继续狩猎。离开一个冬天也没什么，毕竟，我也不需要看家。”

希娜对小屋的隐蔽性有着足够的自信，深林如迷宫一样环卫着湖泊，没人走进来过，珀尔……是一个例外。

“为什么你能走进来？”

“我哪里是走进来的，我被那条龙追得无路可逃。”

也许是命运，由无数偶然组合而成的命运，让她开始一段旅程。

这样想让她觉得高兴。

安妮特突然不见了，唯一的朋友薇拉也不辞而别。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和她有关。

在一个秋叶飘落的早晨，他们带走魔物香肠，向北出发。

行至中段，冰雨就落下来，路上变得泥泞。今年的冬天果然来得更早，也许很快就要迎来第一场雪。他们的速度没有放慢，反而因为畏惧寒冷加快。

“还有多久能到你家？”

“快了。家里什么都有，棉衣、帽子、手套……我还有块毛料，可以给你做件斗篷。”

珀尔说家里什么都有的时候，希娜绝不会想到他的家布置得像一间仓库。

事实上，这就是一座小小的仓库，他被继父赶出家门后第一个落脚的地方，他像只流浪狗一样躲在里面，直到被仓库主人发现。

“没有地方去吗？”

瘦小的男孩脸上脏兮兮的，显得眼睛又大又亮，他点了点头。

“那就和我儿子哈维一起干活儿吧，他被裁缝家的女儿迷住了，溜出去约会的时间越来越长。”

中年人埋怨着，但珀尔从他的笑容里捕捉到陌生的情感。这个男人爱他的孩子。

“珀尔，我出去一趟，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又去找琳达吗？”

“嘿嘿，是的，我给她准备了礼物。”

珀尔知道，哈维用魔物晶石穿了一条项链，费了很多心思，凑齐了琳达所有喜欢的颜色。

“哈维，你怎么知道这样能让琳达开心？”

“爸爸就是这样对待妈妈的，我想，这一切都很简单。跟大人们学就好了。”

原来爱是天赋。

爱对哈维来说很简单，这就是为什么琳达总是笑着，她会成为幸福的女人。

又过了几年，收留珀尔的老猎人去世，哈维和琳达结婚后，他们搬到更方便做裁缝生意的城镇，把这栋乡间房子留给了珀尔住。

但是珀尔还是选择睡在仓库，把真正的房屋挂了锁。

这儿对他来说太大了，太像一个“家”。

一个人住他会很迷茫。

他会想起妈妈被从卧室打到门厅，他用身体阻挡着，却被那个男人拎起来，扔到楼梯下的杂物间关起来。

哈维和琳达，住在那种房子里就会幸福。而他住进去只会做噩梦……他恐怕没有那种天赋。

这时候，希娜突然问：“珀尔！如果你只有一张床的话，我要睡哪儿？”

他快速地找出钥匙，打开了旁边的门：“还有房间。这里……也是我家。”

希娜不假思索地下达指令：“那么，我们抓紧打扫一下。这一路可把我累坏了，我想早点睡觉，当然，最好睡觉之前能吃点暖和的东西。”

极其轻盈的笑容绽放在她脸上，周围的空气都更明亮了些。

也许因为涉世未深，也许是因为魔女没有一般的家庭观念，她走进这间房子，看到墙壁，看到地板，看到楼梯，没有看到无处不在的暴力与血迹。

“因为她随时都可以把那些男人杀了。”

那天的对话犹在耳边。

再变强一些吧，魔女小姐，像你的养母安妮特那么强。

也许，那时候我就胆敢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