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鸦人的尸堆和默默无言的两个女孩，苏醒过来的珀尔产生一瞬间的迷茫，很快意识到希娜的秘密已被揭穿，不由非常紧张。

但转念又想，该害怕的不应该是他们。

他缓缓起身，向希娜靠近，轻声询问：“有受伤吗？”

“当然没有！”

话说得豪气，嗓子却哑哑的，明显心有余悸。

情急时有一股亢奋撑着，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怕。

万一搞不定可怎么办？

万一被圣水灼伤怎么办？

她当然可以化作黑雾，丢下珀尔逃跑，可接下来她又该去哪儿？

仿佛看穿她在想什么，珀尔对她说：“辛苦了，希娜。下次一定不让你独自面对。”

“但愿你说话算话。”

凯斯则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安慰艾米不要哭。

“黛因卡……”

他时刻注意在人前用自己妹妹的名字呼唤艾米，伸手去抹她的眼泪，又在半空停住。

希娜突然明白了这件事对两人的伤害。

同行以来，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也得到了解释。

凯斯一直小心翼翼，为自己没有陪伴在艾米身边感到愧疚，赎罪似地体贴着艾米，艾米则努力扮演着黛因卡小姐，经常发作痛苦和心中混乱的恨让她完美的表情不时崩坏。

“叫她的真名吧，凯斯先生。我都知道了。”

凯斯怔了怔。旋即警惕地按住剑柄，又在艾米的眼神示意下松开。

果然是默契到不需多言的两个人。

珀尔擦着血，觑了觑他们。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希娜？”

希娜此刻精疲力尽，第一次使用巨量魔法，感觉命都快被抽走半条。

于是朝他摆摆手：“以后慢慢跟你说。”

四人回到地面，百十只身首异处的鸦人尸体埋没在树林昏暗的影子中，死亡给人阴恻恻的感觉，无法忽略的恐怖无声蔓延。

艾米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敢去看，凯斯脸上的表情并不害怕，但也微微皱了皱眉。

希娜这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了实感，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珀尔的神色，他只是对她笑笑，嘴角勾勒出一个足以迷晕任何人的弧度，像在说“魔女小姐最厉害了”。

他很欣慰似的，仿佛希娜修习的不是黑魔法，而是人人羡慕的技艺，好比刚跳了一支精彩绝伦的舞蹈，弹奏了一首十分动听的曲子。

他毫不掩饰地欣赏她。

这是合理的反应吗？

“希娜，这儿血腥气太重，呆久了不安全，放弃鸦人的心脏吧，咱们尽快离开。”

希娜再次松了口气。

鸦人的躯干部分有些像人，尤其是胸腔，可以看到一根根嶙峋肋骨。剖开这样的胸膛实在压力太大。

杀的时候没感觉，但是还要吃……希娜有些做不到。

魔女不该在乎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她最近总感觉自己心里有些絮状的情感，柔软又脆弱，阻碍着她成为像安妮特那样强大潇洒的人。

远离了被屠灭的鸦巢，再次扎营休息时，珀尔从希娜处得知了艾米的遭遇，饶是对神明没有几分真正的信仰，还是对此感到震惊。

“你们有什么打算？”

艾米绿眸低垂，平静地说：“只能继续这样下去。我需要圣水，神殿只会把圣水给黛因卡。”

“但是这样你们两人……”

珀尔没有说下去。

他们一回公爵领地，就会被太多双眼睛看着，那样的家族不会缺少敌人。凯斯又是唯一知道实情，并且愿意保护艾米的人——他们只得继续做兄妹。

希娜：“怎么想都太可恨了。”

“是的，我恨。你注意到我笔直的睡姿了吧？离开神殿我竭尽所能地放松，但是我已经被嬷嬷们驯服了，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都还记得那些打。”

“何况还有死去的黛因卡，”凯斯指的是真正的黛因卡，尽管他和这位异母妹妹并不熟，仍为她不平，“杀掉了我的妹妹，伤害了我的爱人，我想让他们每个人都疼到后悔出生。只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到。”

这个红发男人性格正直，神殿的所作所为挑战着他的朴素的善恶观，即便发生在不相关的人身上，他恐怕也会恨得牙痒痒。

神殿随意地对待黛因卡和艾米，就是因为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他们甚至并不畏惧黛因卡父亲的权势，那只是个遥远国家的公爵。

而神殿有着绝对的信仰权威，献祭活人和挖掉少女眼睛的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他们愿意费心遮掩，就是大发慈悲，很给面子。

“不过也有好处，”艾米有些绝境中的幽默，“我从一个女仆摇身一变，成为贵族，还能继承公爵之位，至少可以用最好的止痛药啊，对吧。”

根本不对。

希娜在心里反驳。

不仅余生都要扮演另一个人，夺走艾米名字的那些家伙也没得到惩罚。

“希娜，魔女小姐……请问，有能让艾米摆脱对圣水依赖的魔法么？”

凯斯试探着问完，又犹豫地补充：“当然，得是安全的方法，艾米不能再失去什么了。”

人们对黑魔法只是道听途说，凯斯显然以为希娜的方法要让艾米付出一点代价。

“黑魔法没有治愈力。但是，以后我一定能更强。我可以抓个厉害点儿的神官，威胁他把制作圣水的方法交出来。”

艾米感激一笑：“谢谢你，希娜，不过没必要为我冒险，我们只付了五十个银币。”

他们觉得魔女小姐太善良。

但这个计划显然行不通。

珀尔也觉得够呛。

能够制作圣水的神官等级很高，希娜虽然大有进步，也不可能一下子从躲躲藏藏，不敢和外界接触的弱小魔女，直接变成主动挑战神官的人。

艾米和凯斯又给了他们一些关于塔兰家族那位舅舅的信息。

“是个常年在外旅行的人，但是，黛因卡的继任礼他应该会出现的吧。”

“那会是什么时候？”希娜问。

“春天。老爷准备天气一暖和起来就把领地的事交代稳妥，定在春归节。”

“那我们到时候再去拜访你们。”

今夜秋风凉透，四人围着火简单吃了东西，准备休息。希娜被冻得直打哆嗦，她带了几身衣裳，都是应季的，可外边的冷和家里不是一个冷法。她觉得风始终裹着她，一丝丝往身体里钻。

艾米取来一条柔软的毯子，让她披上，然后转身钻进另一个帐篷。

“艾米？”

珀尔扯她一把：“我说希娜，你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笨？”

“什么？”

“难道你看不出？”他低下头，凑近她，小声地解释，“他们互相喜欢的呀！你没听凯斯说艾米是他的爱人？”

“哦哦，这样，我当然明白，我只是没反应过来。”

他摇摇头，感到好笑，心中再次印证，希娜一直在不懂装懂。

“希娜，吃了魔物心脏后，是什么感觉？能用出新的魔法么？”

希娜随口念了一串低沉的咒语，用食指戳了戳珀尔的脑门。

他一愣，不解地看着希娜。

没有发生任何事。

“你对我施加了什么魔法？我好像感觉有些……痒。”

“摄魂术。”

“什么！？”

珀尔紧张到头皮发麻：“我会失忆么？还是会怎样？”

“会变成傻瓜，即便根本没用出来。”

希娜抿着嘴，得意一笑，心想：你这家伙才是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