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车手都有自己的驾驶风格，有的人很早就对自己的驾驶风格有所了解，有的人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对自己的驾驶风格有足够清晰的认知，秦歆遐就是后者。

法拉利总是慢得很稳定，车队的研发重心在于快速提升车辆性能，而非探索更适合车手风格的车。只有像红牛、上一个连冠王朝的梅赛德斯奔驰这样的版本先驱，才会有精力来为车手“定制”赛车，比如劳伦的前端高精敏度特调车。但这样的调校有利也有弊，这种给天才量身定制的玩具，对于不那么天才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灾难，连续三位红牛二号车手大挪移、流放的悲惨下场就是警钟。

秦歆遐是天才吗？是的。那她去红牛能与劳伦并肩吗？周繁钦觉得未必。

劳伦是更喜欢主动出击的类型，他就像一头精力旺盛的狮子，无时无刻不在骚扰猎物。这种风格收益很大，然而即便是劳伦这样的车王，也有斗车失控当鱼雷的时候。秦歆遐则像空中盘旋的鹰，慢慢试探，引诱对手犯错，然后俯冲直下、一击必杀，整个过程水到渠成般自然。她总是会准备好多种策略来应对各种可能性，稳定地保下限，抓着机会搏上限。

虽然秦歆遐在f2中也有几次铤而走险的惊艳表现，让人们误认为她是劳伦那一类的车手，但周繁钦知道，她不是，她只是擅长判断和抓住机会。她能准确判断并抓住那些稍纵即逝的机会，才创造出车迷们眼中不可思议的壮举，过度灵敏的车只会让她疲于应付赛道而失去精力思考。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驾驶风格？”周繁钦良久的沉默后，终于幽幽开口。

“驾驶风格？大家都觉得我是劳伦那样的。”秦歆遐的回答果然如此。

“那你喜欢他的特调车吗？”

“劳伦的那种赛车？我在模拟器上玩过，感觉不太舒服，也许是我还没有适应吧。执行工程师提议过给我试一下那种调校，被上级驳回了。”

“确实，法拉利没必要犯这个险，一是现在的当家车手克里斯蒂安不是这种风格，他们不可能放弃他给你搞特调车，二是你现在引起的关注度实在太大了，无论是出于保护你的目的，还是单纯不想给红牛看，他们都不会让你在f2开那种车。”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试试？”

“不，恰恰相反，我想说，你的风格是更擅长做策略，而非横冲直撞。你去红牛的话，表现不一定很糟，但一定不会像他们预期的那么好。甚至如果你跟不上劳伦的步伐，那他们很快就会放弃你，去寻找下一个二号车手。我想，劳伦巅峰期结束前，红牛都不会放弃这种特调车模式。”

秦歆遐眨眨眼，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未干的细小的泪珠，在阳光下动荡闪烁。她凝视周繁钦片刻，才用哭得暗哑的声音轻轻道：“真神奇，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这些的人。”

周繁钦挑了挑眉：“你现在相信我是真的想进围场了吗？”

秦歆遐噗呲一声笑起来：“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胡诌的？”

周繁钦也嫣然一笑，勾起食指轻刮了一下秦歆遐的鼻梁：“你要不信，大可以回去拿模拟器试试。”

“不管怎么说，”秦歆遐站起来，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谢谢你，我现在心情好多了。”

周繁钦也跟着站起来，她轻柔地撩起秦歆遐的碎发，帮她别在耳后。她的指背擦过秦歆遐的耳廓，而她默许了这个稍显亲密的举动。

“我们俩差不多大吧。”秦歆遐破颜而笑：“为什么我觉得你像安娜一样跟我说话？”

“我没她这么独裁吧？”周繁钦假装委屈地憋着嘴，又作思索状道：“因为你还在青训营中跟那群未成年的小屁孩相处，而我已经在为生计奔波了？”

因为我不是你这个世界的人，因为我看着你成长，看着你成熟，看着你陨落；因为我想保护你免受流言蜚语的影响，因为我想为你扫清一切障碍；因为我喜欢你，我不想看你哭泣，我想看你的唇边时时挂着微笑，我想看你在领奖台上举着奖杯神采飞扬。

当然，周繁钦不可能说出口，前世的前车之鉴让她将这份爱意深埋心底。她不敢奢望秦歆遐的回应，她只能骗自己这是前世懦弱的报应，是欠秦歆遐的道歉，是需偿还的债务。

“那我们现在回去吗？”秦歆遐被车手学院刚结束早训的小车手们吸引了注意力，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周繁钦眼睛中暗流涌动，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痛苦地、极力地压制着某种即将喷涌而出的情感。

周繁钦闭了闭眼，才开口缓缓说道：“不急，等他们来找你。”

“他们？”秦歆遐疑惑地扭头。

周繁钦像被烫到似的避开她的目光：“诺特和安娜总要吵出来个胜负，就看最后是谁来找你。”

“这样啊，”秦歆遐点点头，提议道：“那我们去吃饭吧，法拉利的员工食堂有法餐大厨亲自做的甜品。”

周繁钦被她一提醒，才想起自己早点都没吃，立刻感到身心疲惫。她正准备表示同意，忽然又想起什么，故作严肃地说：“你还想吃甜品？你营养师平时这么管的？”

“哎呀，就今天这一次，我发誓。平时管得很严的，今天难得没人管我。”秦歆遐一脸委屈猫猫的表情。看在她刚刚大哭一场的份上，周繁钦松了口：“好吧，你得小心别被他们知道了，否则我工作不保。”

“当然，我知道一个食堂，以前我们经常去那里偷偷加餐。”秦歆遐拉着周繁钦的手，就像饭点冲向食堂的高中生，一路小跑。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周繁钦任她拉着，迈开那两条常年不活动的老腿，艰难跟上。她没有让秦歆遐跑慢点，而是尽力去追赶。

就像前世，她追着她的步伐，希冀与她并肩。她努力地追赶，追赶，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她差一点就能追上她了，可就差那么一点。

天上的云在游走，仿佛也在和金乌追逐嬉戏。秦歆遐的头发丝随着她奔跑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在阳光下鎏金般闪烁。周繁钦追着她，穿过时光，奔向未来。

还没到食堂门口，就看见几个同样鬼鬼祟祟的小屁孩。一个推着餐车的黑人大妈朝四周环视了一圈，飞快地打开一个暗门，那群小崽子就倏地消失在门内。那大妈看见秦歆遐，抵在门口，用带着奇异口音的英语喊道：“快点！快点！”

“来了！”秦歆遐拽着周繁钦一个冲刺，周繁钦只觉得忽然失去了平衡，两条腿各跑各的。她终于惊惶地叫出声，然后止不住向前倒，最后手脚并用像个八爪鱼似的爬进门里。

“哈哈哈……”门内的所有人一齐哄笑起来，周繁钦本觉得尴尬，但看见秦歆遐也笑得那么开心，就无所谓了。她笑着自嘲道：“I am stupid.”

秦歆遐拉着她，向那群小屁孩介绍道：“我朋友。”然后装出一副大姐头的样子：“笑什么笑，还不快去给我们端盘送菜，今天中午我买单。”

那群小车手欢呼着一哄而散，周繁钦惊异地盯着她，秦歆遐得意地说：“你看，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吧。”

她拉着周繁钦进入包厢，那群小车手打探到情报，争先恐后地报道：“今日主食有海鲜焗饭、玛格丽特披萨，主菜有马沙拉酒酱牛肉……”

“打住！”秦歆遐支着头：“甜品今天有什么？”

“有歌剧院、玛德琳……”

“我要歌剧院！”秦歆遐点完菜，又问周繁钦：“你想吃什么？”

“我随便吧……”周繁钦还沉浸在点菜式自助的震惊中。

“给这位姐姐端点特色菜，我只要歌剧院。”秦歆遐潇洒地抛出一张卡。那群小朋友又雀跃着跑了。秦歆遐洋洋自得地介绍道：“这是车手们捍卫美食的救赎之道。”

“高年级掏钱低年级跑腿？还挺团结……”周繁钦一时语塞。

“车手学院对低年级管得松，但他们饭卡限制消费。你看，这不是挺互利互惠的吗？”

那群孩子又呼啦啦端进来一堆菜，其热情程度大概是把周繁钦当成了日本相扑选手。秦歆遐笑逗着把他们赶出包厢，然后熟练地拿过盘子分菜。

“我还以为你真的只想吃歌剧院。”周繁钦觉得她今天多了许多对秦歆遐不同的认识，这是前世未曾有过的体验。

“哈哈哈，这就叫先见之明。”秦歆遐娴熟地把沾满奶酱的意面分成两份。把其中一份推到周繁钦面前：“尝尝，正宗的意面。”

周繁钦吃了一口，真是熟悉的味道。她仿佛回到了在这里工作的时光，端着一盘意面，就着一杯咖啡，边看f1的新闻速递边扒拉饭。法拉利工厂的电视里，放得最多的是法拉利自己的车手克里斯蒂安和秦歆遐。她一边看着屏幕里那位追逐了十几年的偶像，一边吃完午饭，然后又投身到紧张的研发工作中。

此时此刻，她仍看着她吃午饭，这一次，没有电视的阻隔，那个人就坐在自己对面，和自己共进午餐。她冲着自己甜甜地笑了，这笑容如此真实，如此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