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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瘟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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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沙州方圆几十里如约飘下了本年的第一场小雪。

瑞雪兆丰年。往年这时候,沙州城外的社稷坛都会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祈求来年丰收,告谢天老爷恩赐。而今年的沙州,城内一片荒凉,城外除了一些驻守流民再无其他飞禽走兽。

元白顶着细细的雪花一如既往地忙碌于病坊中。这日上午,他经过州学门口,被人小声叫了过去。来人是赵医工,他此刻扒着门柱,探头探脑鬼鬼祟祟,颇为滑稽。

“何事?”元白有些惊讶。

“元郎中,请随我来。”他把元白引到偏房,那里是州学库房,用于收藏书籍墨宝。

元白不动声色按住腰间短刀。

只见赵医工从书案上拾起几卷手札,递给元白。元白悄悄松开刀柄,拿起手札翻了几下,发现是近几日沙州城的疫病者名录,药草账目,和口粮账目。

“你偷户曹,仓曹参军的账本做什么?”元白有些哭笑不得。

“啧。。。”赵医工嘴角歪了歪了,“是借阅。。。等会就还回去的。。。”

元白拎着手札上下左右又翻了翻,嘴角上扬:“然后呢?”

只见赵医工往门外瞧了瞧,见四下无人,又摸摸索索从随身布包里掏出一沓麻纸。麻纸背面是抄写的佛经,正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账目。

在元白接过麻纸翻看时,赵医工问:“元郎中有无留意,近两日身上出现瘀斑的人很少了,几乎十个手指可以数出来。”

“嗯。”元白应了一声,他手上翻阅着麻纸上的账目,脸色逐渐变得正经起来。

待他翻阅完毕,眼中的笑容已荡然无存。

“这是你写的?”元白问。

赵医工点点头,道:“在下平时有录帐的习惯。这次瘟疫涉及面广,杂务又多,为了避免日后府库盘账有纠纷,我便自己私下记了一本。然后我就发现了这个奇怪的事情。”

元白捧着账本表示洗耳恭听。

赵医工压低声音道:“我私下记录的死亡人数是三百八十一人,虽中途可能有遗漏,但也大差不差。但是前两日我发现,录入州县学和鸡鸣寺的口粮账目,却从未消减过。死人是不会吃饭的,肯定有人趁乱中饱私囊!”他苦笑一下,眉毛耷成了一个滑稽的八字形,“在下在沙州任职六年一直勤勤恳恳拿点薄银,若是这笔账诬告到我的头上,我卖光了田产也赔不起。。。”

“然后你就偷了侯参军的账本?”

“是借阅!”赵医工一本正经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户曹账本上的死亡人数居然有九百人!你我一直在病坊医病,我想因黑鬼病而死的人有多少,元郎中心中也是有大概的数的。。。”

元白不置可否。他面上罩着口巾,看不出喜怒。

赵医工又朝门外看了看,继续说道:“我按照侯参军账本上的名单暗访了其中几户人家,要么这家儿子,要么那家丈夫得病而亡,留下的都是孤儿寡母。我打听了,这些人都是被送往了鸡鸣寺,之后就被官府告知人已经死了被拉去城外埋了。”

赵医工在屋内来回踱步,既紧张又害怕,他掰着手指算道,“三百八十人对九百人,相当于沙州城有五百人被抹去了痕迹不知去向!唉,我听说上古时期的巫鬼国有祭祀活人的习俗,好像巫鬼国的遗址就是在大漠之中吧?你说会不是。。。”

“赵兄。”元白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他将麻纸塞回赵医工的布包里好生扣好盘扣,并单手在嘴巴上一划,道,“没有巫鬼国,那只是世人写的话本而已。今日你我也不曾见过侯参军的账本。”

赵医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捂住了嘴巴。

随后他又实在憋不住,向元白求助道:“元郎中,你的人品我是十分相信的,要是我遭遇不测,还请元郎中为我伸冤。”

元白边叹气边走出屋外,临了转过身,温柔道:“赵兄无需担心,我答应你就是。但此事你需得守住口风,不能向外透露半个字!否则有什么后果你知晓的。”

“好好好!多谢元郎中!”赵医工连忙点头,心上渐觉轻松了许多。

小雪持续飘洒,落上枝头,落入土壤,转眼就为大地铺上了一片白。

元白因近日游走于各个病坊疲劳过度,左肩伤口结痂又裂开,几次反复后,伤口化了脓。

他趁着空当躲进鸡鸣寺偏房的诵室,揭开衣袍为自己清创。这里房间小位置偏,过来此处的人不多。他摸出藏在案几下的烧酒,狠狠灌下一口,剩下的则洒在了肩膀上。

“嘶~”元白疼得龇牙咧嘴,嫌弃地看了一眼酒壶,随后丢在一旁。与此同时,门口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两短两长。

“进来!”元白将衣袍裹好,斜斜靠在墙边。

来人是宁玉,手里拿着药膏和汤碗。

“下雪了,我给少主煮了姜汤驱寒。刚才见少主脸色不好,想着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就拿了药膏过来。”

元白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柔和,道了声谢,随即将一大碗姜汤灌了下去。宁玉看在眼里,知道少主这是又在自己硬撑。但他们几个均知道少主的脾气,他不喜欢下属过问自己的私事,于是剩下的关心话语又咽了下去。

“出城埋尸体的队伍,你们有没有跟去看过?”元白突然问道。

“现在城里禁足,闲杂人等不可随意出户,我们的人暂时无法探查情况。但城外的猎户见到过运尸的军队,据说他们在城西十五里一个偏僻的石山后面挖了个大坑埋尸体。少主有疑问?”

“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

“嗯。”元白手里握紧汤碗思忖了片刻,然后缓缓站起身道,“我好些了,走,出去看看病人情况。”

庭院中那棵粗壮的榆树也覆上了白,寂静又萧条,只偶尔有一两只黑羽鸮落在其上,但它们似乎也嫌弃这狰狞的人类世界,稍作停留便又飞走。

沙弥们将榆树上的雪抹开,拉紧麻绳,一头系于树枝,一头系于木桩上,正在加紧搭盖遮雪的帷帐。

突然一根麻绳没系稳断开,几根粗圆木滑落,直直向元白的方向塌倒下去!

宁玉一个箭步飞快上前,却被突然窜出来的一个人影抢了先!

只听一记闷响,粗圆木打在这人的背上,哐当一声又被弹落在地,溅起一片雪泥!眼前的人只闷哼了一声,便没事似的走开了。

“这。。。”宁玉心有余悸看着这人背影,又看看元白,“这这、这位壮士。。。”

元白一眼就瞧出了此人是谁,他朝宁玉笑笑表示自己没事,随即走到了庭院的对面角落,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悉。。。悉多禄?”名字真难记,元白在心中腹诽道。

“是。”悉多禄一边帮小珠丹用烧酒擦四肢,一边回答。他专注于眼前的事务,未转过身看元白。此举多少有些不礼貌,惹得宁玉有些不快。

但宁玉不知道的是,悉多禄根本不敢直视元白,他觉得对方的眼神有一种未知的压迫感,好像可以看穿人的内心。

“小珠丹的热暂时压制下来了,但咳疾还没好,还需要在沙州静养一段时间。”元白道。

“多谢。”简单又疏离的回答。

“你的身体很强壮,甚至连风寒都不曾感染。习武?”元白不依不饶地问。

悉多禄低着头正在思考怎么回答,小珠丹握了握他的手,朝着元白笑道:“嗯。阿古拉是我们家族的勇士,他的力气可大了,可以徒手扛起一根大腿粗的榆木呢!这两年的木材都是靠他运回鄯州的。”

“哦~那是挺厉害的。”元白竖起了大拇指。

“那你呢?你怎么也没感染疫病?你也是勇士吗?”小珠丹眨着眼睛问道。

小小年纪就会揶揄人,还顺手把问题推了回来,元白单手撑住下巴,略带玩味地笑道:“我?我是少将军啊,头衔比你阿古拉高那么一点点,所以我身体更强壮力气更大,不容易生病。。。”

“你是少将军,那我就是狼王,嗷~”小珠丹说着举起爪子,学着狼王的样子嚎叫了起来,惹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郎中见笑了。”悉多禄赶紧将小珠丹的爪子拍下来,他并不想引起大家的注意。

“那天你们在院子里唱的什么歌谣?可以再唱来听听吗?”元白笑着换了个话题。

悉多禄刚想拒绝,就被小珠丹按住了手臂。只见他咳了两声,装腔作势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哼起来。

太阳啊光芒万丈

雄鹰啊展翅飞翔

雪山啊巍峨圣洁

银铃啊响入你的心房

将溪水变作美酒,将鹰啸变作歌谣

将我的英雄啊迎接回故乡。

小珠丹约莫十来岁的模样,大概嗓子正好处于变声期,而且又患了病,稚嫩的声音里带了一些低沉的嘶哑,一首美好的歌谣硬是被唱得像拉风箱一样。

元白笑着站起身来,从佛堂找出一张伏羲式断纹古琴,扭了几下琴轸矫正音准,便和起了弦音。

小珠丹声音嘶哑,元白就把琴音调高了一些。一高一低,一唱一和,声如潜龙低啸,琴如凤鸣岐山,一首普通的高原歌谣硬是被二人和成了奇怪的大曲,奇怪中又彰显大气,大气中又带着婉转,难听之余回味起来竟然又有点好听。

在场的病患不乏昭武九姓之人,有人实在忍不住拿起筚篥吹奏起来。由于筚篥音稍显悲伤,于是被人起哄道:“什么乐器啊,难听死了,胸口都听得更疼了。。。”

又有人不服输地拿起药碗,折了根院子里的枯枝,叮呤哐啷敲起碗来。

更有甚者直接从木床上摇摇摆摆下来,跳起了笨拙的胡旋舞。

一时间庭院中欢笑声此起彼伏,来自东方,西方,雪域高原的美妙乐声在这里小小的打了个罩面,短暂又愉快地交汇在一起。

死亡在这一瞬间好像变得并不可怕了。

“阿古拉,我喜欢元郎中。”夜里,小珠丹数着脖子上的彩色珠串,嘴角带着笑容,他还在回味白天的歌舞聚会。

“可是,他很危险。他有一双洞察人的眼睛。”悉多禄赶忙道。

“以前我们总是和唐人打打杀杀,我从来没有跟唐人这样和弦歌唱过。唐人的乐器真好听。”小珠丹翻了个身,抱着悉多禄的手臂,恳求似的低声道,“阿古拉,元郎中是好人,鸡鸣寺的人也是好人。我不想他们死。”

“小珠丹,这件事由不得我们想。木材和绳索已经运出城了,军队很快就会攻进来。”

小珠丹伸出手指,两条似蚯蚓般的伤口缠绕在他的指尖,他道:“我说的是这个。停止这个害人的瘟疫。我们要打就堂堂正正地打,不要去做这个肮脏的事,我不要你下地狱被煎,被炸,被锁住灵魂无法转世超生。”他的眼神清澈又真挚,像雪山融化的溪水一样。

悉多禄一怔。

他手里摩挲着一盒螺钿口脂,过了半晌,他才悠悠道:“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两天我已经收手了。”

小珠丹看着院子中央张牙舞爪的树干,叹了口气道:“阿古拉,我们为什么要和唐人打打杀杀,争夺地盘?”

悉多禄轻轻笑了一声:“这问题你在王城就问过了。我们的土地气候不好,为了生存。”

“可是我们在高原上偏安一隅是可以生活的很好的,没有粟米我们就吃大麦饼,我们养羊养牛,缺衣服了就拿牛羊去凉州换布帛。我们在高原上不去惹唐人,他们也轻易攻不上来。听说文成公主还在世的时候,我们也和唐人相处得很友好。”

悉多禄伸手接了几片雪花,摊开在小珠丹的面前:“可是我们躲不过天灾,我们需要更多肥沃的土地来种粮食放牛羊。小珠丹,别忘了你的身份,高原的王不能太软弱,软弱就意味着要挨打。”

小珠丹低下了头,半晌未说话。

“想想你的阿帕,阿嫲,你的索朗珠,你不想他们有更多的食物,更多好看的衣裳,过更好的生活吗?小珠丹,这是你的责任,你生下来就带在身上的高原王的责任。”

小珠丹眼里的湿润映着油灯的火光,一闪一闪。半晌,他再抬起头时,眼中已变成了坚定的目光。

音乐是不分国界的,从古至今都是

第44章 瘟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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