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天使的掉毛期

天使与恶魔，在外貌形态上存在有某种差别——这在换季时体现得尤为明显。

——万恶的掉毛期。

虽然很麻烦，但这是无法避免的生物性变化。所幸天使们的白色翅羽粘附性不似飞絮那般挥之不去，伴随渐暖的空气高扬地在风中飘散开时，倒也造就了一番不是一年中任何时候都能见到的季节性美景。

请想象一下春夏交界时期的帝丹学园吧。青空下纷扬的白色羽毛，在阳光下是近乎透明的纤毫毕现。被天使翅羽笼罩的学园，颇有传说中的主日学高校的神圣气息，唯有在天使生徒比例如此之高的学校和社区才能够近距离目睹此般盛景。然而......

出于对在校学生和社区居民的生活以及呼吸道健康的积极考虑，所有掉落的羽毛最终都需要被尽快清理掉。

为此，每一所学校都有开设在特定季节才会开放的特殊课程：定向清理。学生间通常会偷偷称这项课程为“大清扫”。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对这场需要走遍校园和周边社区的该死的清理活动深恶痛绝。

将大街小巷散落四处的羽毛尽数清扫干净，这可不是小工程。羽毛不似灰尘那般细小到可以忽略，稍有气流涌动还会被带离很远。举着扑蝶网的学生追着飘忽的一片羽毛跑出五百米的事情并不少见，而就算最终费尽心思清理完了校内与街道上全部的羽毛，倘若未有仔细进行收纳和管理，忽如其来的一场风便能将全部的工作归零重置。

哦，我们还忘了强调一点。全体学生都被要求参与到清理工作中去，无一例外。

恶魔学生不得拒绝参加——这是为了做到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

“明明掉毛的都是那些天使，凭什么我们也要参加大清扫啊。”

双手交叉搭在（没什么用的）扫帚柄上，黑羽大声地对着天空喊着不满。这种季节不适合张开嘴大声说话，于是理所当然地，他因这番任性的抱怨将一小枚羽毛呛进了气管里。不满的心绪不会为这随风而来的小小惩罚而自知理亏，黑羽怎么想也没办法明白，为什么不会掉毛的恶魔，也会被强制参加这种费时费力的清理活动。

看着同班同学气急败坏地试图把那不知是谁的羽毛咳出气管，白马事不关己般耸了肩。他看向不远处的其他同学，追逐在羽毛之后高高举起的捕蝶网，这使他想起小学时会有的采集作业。

“为什么一定要强制全体学生参加，”他的话音更像是在叹气，“我也同样不明白。”

其实是完全能够明白的。若要将不掉毛的极少数学生剔除出大清扫的活动，那就是对特殊群体的特殊照顾了——治安庭不会允许这么做的。

而白马立场不对等的这番回答，明显火上浇油了。

“得了吧，”骂骂咧咧地将喉间的不适感吞咽下去，黑羽向他的同学挥过扫帚柄，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能挥起那扫帚打出全垒打，“让你们把自己掉的毛扫干净，还有什么委屈吗？”

任何时候都打理得体的公子哥轻描淡写地转过绛色的瞳，神情间的某种不屑，像是居高临下的上级物种。

“我并不会掉毛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将我和‘他们’混为一谈”。

混血种，似乎的确不能简单粗暴地单纯归类为“天使”或是“恶魔”。

黑羽本想再反驳些什么，却蓦地意识到自己确实从未见过这位天使与恶魔的混血少爷，究竟有着怎样的双翼。他是有在书里学到过，混血的个体会因为基因的多样性比纯种更具遗传上的优势，如今亲眼见证了那份不被言说的优越，心底却没来由地开始不爽快起来。

“是说，”他讷讷地开口，“不会掉毛，你好像很得意喔？”

的确，虽说混血会增加遗传上的多种可能性，经过混合的性状的正负影响，就和买彩票一般全凭运气，但我们不得不否认，“不会掉毛的天使”某种程度上比“会掉毛的恶魔”要优越得多。

我有表现得很得意吗？

白马眨了下眼，没有继续说什么，随后俯下身去，捡起地面上被遗漏了的一根羽毛。

自卑与自傲如同处于天平两端的不同极点，混为一谈实属奇怪——那能使天平的任意一端超重。可某些时候，它们似乎又的确能相互转化。

一直以来都对血统的不纯心怀郁结，白马有理由相信自己有把那些灰色的情绪隐藏得很好。他无法唾弃自己血脉中恶魔的成分，那是他与生俱来的一部分，更何况“想要唾弃”的心理是不被允许的。他也同样无法为血脉中天使的成分感到自豪——身为天使，是现今世界最不特殊的特质之一。

那么，我所在纠结的，究竟是哪一边的“不纯”？

混有天使血统的，不纯的恶魔；

杂有恶魔血统的，不纯的天使；

若一定要将两者等同，似乎也并无不可。纠结究竟是血统中的哪一脉更加占据主导地位，就和纠结斑马的本色究竟是什么一般毫无意义。在这个追求纯度的世界，不纯反倒是一种稀有物了。

而通常而言，“稀有”是值得自傲的。坦然接受自己的稀有血统并相当喜欢它的，白马身边就有典型的一例。

为这些通常不会被思考的问题反复论证、认真纠结的自己，仿若一个无病呻吟的白痴。一直以来在烦恼的东西忽然间显得不值一提，白马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仿佛上一秒刚遭到了自己的背叛。

原来我刚才，竟有表现得很得意吗？

走向集合点，白马丢下他方才捡拾到的羽毛。有些其他的什么，也仿佛一并被不痛不痒地丢掉了。

“我没有必要为那种小事得意。”

他拍去手上的灰，淡然。

“希望春天能快点结束呢。”

另一方面，帝丹学园，因不堪羽毛脱落的困扰，工藤和服部已经不择路地决定去往保健室，向宫野寻求根治方案了。

“能够抑止掉毛的药物？”宫野的反应像是第一次听说这种需求，“之前倒是没有想过......我想配置出来并不难，”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仿佛即将要探索的是一个新领域，“可效果不能保证喔，想要完全抑止的话，恐怕是不可能。”

言语间的事不关己，就好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类似的困扰。

天使与恶魔的苦痛互不相通。没有感同身受地经历过相似的烦恼，便不会去考虑要去解决类似的问题。

“啊啊，差点忘了，”翻了个白眼扶住额头，工藤像是个找错了门的访客一般叹着气，似是对自己的失误难以置信，“宫野你是属于‘不掉毛’的那一边的。”

“不掉毛？”

那么宫野小姐就是恶魔喽。正想这么得出结论的服部，忽然想起有关宫野血统的传言。

既不像是恶魔，也不像是天使；或许两者都是，或许两者皆非......不过既然会不掉毛，这位浅色头发的小姐的血统中含有恶魔的成分，一定是错不了的。

“啊对了，发色！”如同有闪电划过脑际，服部相信这次自己一定有命中重点。“单看发色的话，总觉得宫野小姐和白马有点相似之处诶，”他竖起食指提出假说，半确认地，“天使与恶魔两者都是，又两者皆非——宫野小姐该不会是混血吧？”

宫野只是笑了笑。

“我保留我的答案。”

服部还想继续再问些什么，好为自己的假说找寻佐证，却被莫名的电子音打断。

是工藤的行动电话。他按下了确认键，但电子音没有停。

很快，服部发觉自己的行动电话也在响个不停。那急促的频率，是特定场合才会使用的特殊讯号。

“什么啊，”工藤皱起眉，“紧急集合......在这种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