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而美好，轻快如梦的记忆像是一颗小石子，在磅礴的记忆大海中打了几个水漂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却激起了最亮眼的水花。
武空岚捧着信，说不清现在的心里是什么感受。
那些鲜活的人，与他一起共行过的人，到如今……终究只能留下一封饱含遗憾与悲戚的吊唁信。
下课铃将响，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武空岚多看了几眼宁墨耳骨上的耳钉，压下心中情绪，将信封交到了宁墨手里。信的落款是岁辙，字迹工整而压抑，写给他们最年幼、也是最活泼的同伴：枝颜。
“枝颜？这个名字……”
宁墨听完武空岚的讲述后有一瞬短暂的愣神，但很快又恢复原样，他接过信对武空岚说：“下课铃快响了，咱们先往食堂那边走，对了，你上午去干了什么？有什么新线索吗？”
“我在湖面中间听到了枝颜…那个女孩的声音，她说：‘他最好说话了，可是我怎样也拿不到他的信’。”
范骁瑜也插嘴道：“那肯定，这信被放在校史馆那鬼隧道最深处，拿玻璃里三层外三层封的严严实实，她当然拿不到。”
这话说完，武空岚面上神情变了变。
范骁瑜疑惑：“怎么，我说得不对？”
“‘最好说话’‘岁辙’‘信’……”武空岚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一些，笃定道：“你说得对，她可能希望我们将信交给她。”
宁墨：“交给她？”
他和范骁瑜一同看向了黑骏骏的人工湖，然后又齐齐看向武空岚的脸，这才反应过来，某人刚才好像说过他是从湖中央来的。
迎上两人的视线，武空岚少见地叹了口气，安慰两人道：“先不用着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样的信还有四封。”
宁墨：“……”
范骁瑜：“……”
也就是说，刚才那种鬼手夺信的行为，还要再上演四次？！
武空岚看着他们如丧考妣的表情，想了想，还是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结合枝颜和草木相关的能力和这所学校的来看，经过几千年的磋磨，她的记忆、思想和情绪都以一种近乎扭曲的方式投射到了现实。现在看来，连岁辙那样最爱记录的人写出的信在她眼里都遥不可及，其他人的信又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至于其他人有没有写信，信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她到底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这些都没有定论。此时发言，只会徒增担忧。
相比这些……
一股无力感盘踞在武空岚心中，自恢复记忆起，便开始折磨他。
那个时代，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把她逼成这副样子？
紧促的下课铃准时打响，当逃课的三人来到食堂时，他们不出意外地成为了到达食堂的第一名。老练的高中生宁墨很快整理好餐盘，接连打了六七份饭，提前为同伴们准备好了中午的食物。
三十分钟，吃饭的同时他们还需要交流上午的情报，时间十分紧凑。
武空岚同样打好了饭，和范骁瑜一起坐到了另一张桌子上。
见他离开，宁墨皱了皱眉，问道：“你还是准备隐瞒能力？”
武空岚落座，夹起混在不知名青菜中的肉，自然地回答道：“我这能力看着就不太对劲，身上灰色的校徽也不好解释，不如直接避开。”
在他对面，范骁瑜盯着自己面前的菜看了好久，转过身，干呕了两声。
迎着武空岚疑问的眼神，范骁瑜虚弱地转回头道：“校史馆地里伸出的手臂的切面和这里蔬菜的横截面的纹路一模一样，我有点……”
武空岚：“没事，只要不吃一般就不会在你身上扎根。”
瞟了眼范骁瑜身上越发明亮的校徽，他停了一会后又严谨地改了口：“不会促进生长。”
范骁瑜：“……”这人的重点好奇怪。
可惜不管再怎么泛恶心，饭也是要吃的，范骁瑜心中纠结了好久，终于是夹起了面前的饭菜。
此时，食堂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学生，宁墨那边的入界者们纷纷落座，连看着文弱的仲纤纤到了，但却一直不见赵明曦和申屠成俊的踪影。
十分钟过去了，他们二人还是没有来。范骁瑜翻找着手机，面上越来越紧张。手机群里信息杂乱，大多是学生们的吐槽，没什么重要信息，范骁瑜找了很久才从中找到了些有问题的发言。
e班-王伟：体育课是不是有点奇怪
e班-王伟：其他班人呢？
e班-张浩云：怎么感觉信息有延迟啊，这么久没人理咱们
e班-马宇轩：草这老师sb吧，他什么意思？
e班-王伟：骗人的吧…
……
……
e班-苗中：别上体育课
整整五十多条，全部是e班同学发的消息，发出的时间也很统一：11：30，是第四节课下课的时间。
范骁瑜看向武空岚，发现他也沉着脸。
如果没记错的话，申屠成俊所在的e班，第四节课正是体育课。
宁墨手上的蜘蛛，凌烨那边的晦气已经是武空岚的极限，再同时监视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所以，他将铃铛交给了赵明曦，也在昨晚救人的同时给这位精神小伙留下了一些保命措施。留下的符咒动用时使用的是他的力量，一直到现在，他没有力量被抽离的感觉，大概率没有生命危险。
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范骁瑜越来越坐不住，猛地站起身道：“我去找他们。”
武空岚一把按住他，指了指门口。
他们来了。
e班一共五十多人，回来的人不过一半。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那些人神情麻木，失魂落魄地走进了食堂，身上带血，之间隔阂分明，不信任的情绪游离在每个人的脸上。
远处，赵明曦带着校服染血的申屠成俊，匆匆朝武空岚两人跑来。
两人如出一辙的形容狼狈，申屠成俊胳膊上开了个大洞，用里衣撕成布条，堪堪止住了外溢的血；赵明曦身上没什么伤，但校服领子明显被撕掉了一块，隐约露出了脖子上的红痕。
看到桌子上的饭菜，赵明曦不知想起了什么，偏头捂着嘴吐了起来。
“这是……怎么搞的？”范骁瑜看着两人的惨状，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赵明曦接过武空岚递过来的纸和水，呛了好几口水，好久都没缓过来。
按理说，赵明曦经历过平胜路宾馆的恐怖场面，不应该反应如此之大，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把一个已经有一定的抵抗力的人恶心成这样？
“……我先说吧。”
出乎意料的，申屠成俊先开了口。他一身血气，头上挺立的黄毛蔫巴了很多，连“老子”都不自称了。
“我们上午第四节课是体育课。那节课的课堂就跟被隔离开了一样，整栋楼就只有我们班，我们…我们那个老师说让我们玩游戏，在楼里一半人抓人一半人躲，每十分钟交换一次身份，杀人的话不论身份都可以夺得对方的分数，最后按积分算，得分高的人才能活下来。一开始大家还能公平竞争……到后来…后来……”
后来就开始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相互厮杀了。
申屠成俊没说下去，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对了……对了……还有那个！”申屠成俊一把抓住了离他最近的武空岚，眼中尽是恐惧，“体育课结束后，天花板上凭空落下来了一张纸，上面写了：‘电梯不存在’，但是背面还写了‘电梯中有校门的线索’，是什么意思，你们知道吗？”
“有线索的纸？长这样？”
听到这话，范骁瑜两只眼睛微微瞪大，迎着众人的目光在校服口袋中摸索半天，最终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毫不起眼的纸条——正是他早读时发现的那张。
“‘别照镜子，别逃课，小心体育课’，这张纸条倒是言简意赅，武哥，你怎么看？”
武空岚眉头微拧，问他：“这东西，你从哪拿到的？”
“它夹在我的书本里。”范骁瑜下意识答道
话落，两人目光交汇，同时想明白一件事：如果带着线索的纸条都出现在体育课之后，那么今天早读就出现在在书本里的纸条就说明……他们不是第一批进入这个特殊区域的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过四年，便会有一名学生葬身于这所学院。”
回想起微信群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范骁瑜只觉得浑身发冷。这句话的意思，难不成不是背景介绍，而是在陈述事实？
武空岚抿着唇，没有解释，看向了已经缓过来些的赵明曦。
离午饭结束时间还有十分钟，他们已经没时间去做太多思考，只能先将线索收集起来，下午再慢慢分析。当务之急，还是先问清楚赵明曦身上的事情比较重要。
“我看到了……流动的人，在厕所里。”
赵明曦开口便是王炸，直接让一桌子人失去了食欲。
他面前的饭一口未动，看上去是不准备吃了，见舍友们差不多吃完了饭，他才缓缓开口。
“我在课间去了一趟公共厕所，那个时间点，厕所的人流量本应该很大，但我去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
然后，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腐烂肥肉煮熟一般，酸馊味混合着油香和肉香一起飘荡在厕所间，刺激着他的神经。
在这样的反常环境中，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在危险和可能有的线索间选择了冒险一试，打开了厕所隔间的门。
于是，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厕所便池采用的是连通的隔道，在脏污的池子中，糜烂的皮肉缓慢蠕动流淌着，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皮浮在上面，奋力地张着嘴，试图发出尖叫，却因为没有喉咙而发不出声音，只能随波逐流地抽搐着。
恶心、恐惧，种种情绪尽数冲入脑中，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呆滞住的赵明曦脚下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一下撞到了洗手台上。
但这片区域显然没想过要放过他。
背靠洗手台时，那光滑而冰凉的触感一下子从背后贴了上来，和凹凸有质的瓷砖不同，那是一面镜子。不等赵明曦站起身，一只铁钳一般的手便夺镜而出，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怎么都挣扎不开。他拼尽全身力气，也只能看到镜中人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好在他随身携带着武空岚给他的那只铃铛，将镜中人定住了几秒，才得以脱身。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脱身的，只记得有白光一闪，那股桎梏我的力量就散了，是……铃铛的力量吗？”
“不是。”武空岚斩钉截铁道：“铃铛只能发挥定身和污染两种能力，以你当时的精神状态，不可能控制得了镜子里的晦物，还能记起什么细节？”
旁边的申屠成俊和范骁瑜脸色铁青，只觉赵明曦要是描述得再详细一点，他们也要吐了。
“白色……白色的……人？”
赵明曦自己也不确定，只能颓然地摇了摇头。
距离午饭结束只剩五分钟，武空岚没再追问，安慰似的拍了拍赵明曦的肩膀。然后，他坦然地朝范骁瑜伸出了手。
武空岚：“校服脱给我。”
范骁瑜：“我？”
武空岚：“对，你换上我的校服，去寝室呆一下午。”
范骁瑜一脸迷茫，不明所以地和武空岚交换了校服，直到那件灰色校徽的衣服穿到他身上后，才问起原因。
武空岚：“我记得你下午有体育课，帮你速通一下。”
范骁瑜：“…………”
.
下午的课堂，宁墨是和武空岚一起迈入教室的，堆满书籍的座位上，武空岚身高腿长往那儿一坐，把校服穿出了冲锋衣的气势，格外显眼。
有不少眼尖的人发现了这一变化，窃窃私语起来，又在上课铃打响后恢复了平静。
下午的课枯燥而漫长。武空岚一秒一秒数着时间，终于等到了位于第三节的体育课。一到下课时间，就有很多同学提前跑了出去。看来对于体育课的危险性大家都心知肚明，并在逃课和上体育课之间选择了逃课。
离上课还有两分钟时，班上仅存的一半人各个神情紧绷，紧张异常。
伴随着打响的上课铃，一名看上去与普通教师无二的男教师踩着油光锃亮的皮鞋，微笑着走了进来。
“各位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体育老师，这节课我们没有室外活动，所以老师给你们准备了一个小游戏。”
男教师打了个响指，教室外立刻变得雾蒙蒙的，目之能及处不见任何事物。
教室里的同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吓，各个紧张得像鹌鹑，缩在座位上不敢吱声。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侃侃而谈：“我们接下来要玩的游戏叫做‘楉斯克维轮盘赌’，老师这里有一把左轮手枪，六个弹槽里有一颗子弹，任意旋转转轮后关闭转轮。现在同学们两两一组轮流向对方开枪，直到一人淘汰为止。好的，相信同学们都已经明白了游戏规则，那么现在我来选两位同学……”
“老师，我举报！”
男老师微笑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似乎对自己的话被打断十分不满。
讲台下，一名不起眼的学生站起身来，指着武空岚的位置，正义凛然道：“他不是我们班的学生！上午的时候，那个位置上不是他！”
武空岚挑眉，看来这名同学是想赌一把，试试举报有没有奖。
可老师并没有领情，面上仍然在微笑，却僵硬的可怕。他点点头，笑靥如花道：“行，那就由这名被举报的同学上来给大家示范吧。”
举报的同学面上一喜，刚想坐下，然而，老师下一句话就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冻在了原地。
“那他的组员，就由你来担任吧。”
“我……我？”
那名同学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脸上一下子惨白如纸，唇瓣嗫嚅了许久，什么都没说出来。
武空岚接受良好，迅速起身走到了讲桌前的，拿起了老式的左轮手枪，等待着自己的“队友”。
见那名同学许久未动，老师凝视着一脸菜色的学生，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上来？”
“我……”
“你为什么不动，你是在忤逆老师吗？你是在忤逆老师吗？”
台下的同学几乎要哭出来，但在死亡恐惧的逼迫下，他只能挪动着步伐，缓缓地坐到了武空岚对面。
游戏开始。
武空岚率先动作，没等对面反应过来，“咔”的一声——他对着对面扣下了扳机。
除了从对面传来的尿骚味，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一发子弹是空的。
“该你了。”武空岚姿态散漫，丝毫不见惧色，随手将枪推了过去。
直到这时，那名举报的学生才真真切切升起了后悔的情绪。
他到底为什么想不开去举报那个人？看他没有任何害怕的样子，显然是对这种赌命的游戏习以为常，说不定还是什么□□上的亡命徒，他怎么敢？怎么敢去招惹？
可现在再怎么后悔也晚了，他双手握枪，不知是希望这发有子弹还是没有子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扣下了扳机。
“咔-”
第二发也是空的。
枪械再次推到了武空岚面前。
黑洞洞的枪口举起，桌子对面的同学双腿微微发颤，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正当他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异变陡生！
武空岚胳膊一转，左轮对准讲台上的老师，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连开四枪。
“砰—”
最后一次扣动扳机时，一枚漆黑的子弹应声而出，贯穿了男老师的额头。
男老师大睁着眼睛，震惊的神情填满了他的整张脸，然而他还没死，身体颤动了几下后，面目狰狞地看向了武空岚。
青年人手上不安分地转了转枪，面上浮出了一抹笑意。
下一瞬，打入男老师头颅中的子弹似乎受到了某种指引，骤然炸开。不过晃神间，他的头在众目睽睽下炸了个粉碎，连血液都没有溅出来，无头尸体就那样滑稽地直挺挺倒在讲台上。
第一轮游戏结束，老师被淘汰了。
“……结……结束了？”
“我们活下来了？”
“太好了！”
……
激动与兴奋的声音从教室各处响起，但碍于对开枪者的恐惧，只敢很小声地讨论。只有宁墨走上前，皱眉问武空岚：“杀了老师，接下来这节课怎么上？”
门外的浓雾仍在蠢蠢欲动，在老师死后，它们似乎蠕动得更剧烈了，几乎要冲进教室来。在远处，似乎有教导主任的身影带着些急促，越走越近。
对于这个问题，武空岚从善如流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死去的老师身上，穿着一身便服坐到了讲台上。
此时，在外面巡逻的教导主任已经走到了后门口。
“各位同学大家好，体育老师身体不适，我是你们的代课老师。刚才的两位同学已经完成了一轮游戏，现在请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门后教导主任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疑惑，探究地探入了一个头。
举报的同学神情呆滞，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原位，武空岚敲了敲黑板，写下了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物理公式，朝教导主任点了点头，颇有博学多识的教授的态势。
“那么短暂的放松之后，我们来继续上节的物理课。”
于是，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武空岚迎着满堂不明所以的同学、裤子潮湿的组员、探头探脑的教导主任、头颅爆炸的老师上了一整节温馨而和谐的大学物理课，成功让全班同学体验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