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互相说过喜欢的两个人还有点儿矜持，没有直接睡在一张床上，互道晚安之后就各自回了房间。

宿野睡不着，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今晚的细节，夏杨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表情，哪怕当时又惊又喜像在梦中，宿野都记得清清楚楚。回味了一阵儿，出于对记忆的不信任和对永久留住这一夜的强烈愿望，他一骨碌起身，拿出笔记本，把今天发生的一切，从近乎吵起来，到意外的表白，再到猝不及防的吻和痛快的夜奔，都一一记录下来。呼吸的频率，空气的温度和湿度，风吹过皮肤的感觉……凡是记得的都没被放过，他写得很急，龙飞凤舞，记录的速度仍然赶不上大脑摄取回忆的速度，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儿涌来，常常写完一个场景又想到一些补充，再返回去打补丁。等到终于写好，再不能榨取一丁点儿新东西，宿野才放下笔，揉揉右手僵硬的小拇指和无名指，心满意足又恋恋不舍地把笔记本收好。

但还不愿意去睡，想把这一夜无限延长，宿野舔舔口腔内部被磕破的地方，微微的疼痛也成为了甜蜜的标记，他甚至希望这个小伤口不要愈合，时时刻刻提醒他拥有过那样的喜悦，拥有过奇迹降临的时刻。

确认过心意、心境和从前不再相同的宿野还没有改变悄悄接近夏杨的习惯，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房门口，听见里边儿咯咯儿乐的声音。宿野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想到如今已经是翻身把歌唱，既然不怕吵醒他，也不必再偷偷摸摸，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进去。

夏杨见他进来也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反而看着他嘎嘎嘎笑得更欢。

“真有这么高兴吗？”

“那当然，越想越高兴。”夏杨把宿野拉到床上，两个人靠着墙并排坐着，“你也睡不着？”

“越想越高兴，当然睡不着。等我一下。”宿野忽然又跳下床跑出去。

“干啥去啊？毛毛愣愣的。”

宿野拿了mp3回来，“想起一首歌。”

他放起《无眠》，“今夜的月光超载太重，照着我一夜哄不成梦……”

对两个失眠的人来说非常应景，听歌的心情却跟以前大不相同，再没有一丝苦涩的味道。

宿野轻声跟着唱，“你现在想着谁？”

“宿野。”夏杨见缝插针，像曾毅配合玲花一样。

“啊？”

“哎呀不是叫你，你接着唱。”

宿野反应过来就有点儿害羞，唱不下去，夏杨看他好玩儿，“咋还不好意思了呢？现在不想你想谁？想蛐蛐儿吗？”

夏杨牵起宿野的手，像演唱会观众一样大幅度跟着节奏摇晃，跟他一起唱完了整首歌。

“有点儿伤感啊这歌词，”夏杨拿起mp3看歌曲列表，“整个高兴点儿的。”

“夏杨。”宿野不再像刚才那样雀跃，语气带上了浅浅的担忧。

“嗯？”夏杨感觉出他状态有变化，转过头看他。

“咱们能一直这样吗？”

“为啥不能？你在担心啥？”

“很多。”

“你担心处对象影响学习？还是担心以后有人变卦？”

“我不会变卦的。”宿野想，夏杨就是他“仅有的爱”。

“我也不会。”夏杨坚定认真，是少有的严肃。

宿野被哄得开心了很多。少年的承诺可以相信吗？谁能保证永远不变呢？可宿野像相信自己的心一样相信夏杨。就算，就算未来真的有变化，会失去，他也相信夏杨此刻是百分之百真诚的，这就足够了。

“我怕别人会看不惯，你和我，两个男生。”

“别人爱咋看咋看，跟咱有啥关系？”

“陌生人可以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我爸，那你爸妈呢？朋友呢？”

“我爸妈不会反对的，”夏杨考虑过这个问题，虽然因为怕露馅儿没敢试探过，但他对他爸妈的开明程度就是很有信心，“我估计啊，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毕竟是你嘛。”

“这真说不好。”宿野不怀疑夏杨爸妈对夏杨的爱和对自己的好感，但他也觉得很多东西不能去考验，爱孩子的父母也不一定能接受孩子找同性伴侣，他很怕夏杨爸妈反感抵触，导致他们一家都受到伤害。宿野忽然觉得很愧疚，就像他把夏杨拐的坏了一样，夏杨应该有光明的人生，不应该在任何人面前躲躲藏藏。

“要不咱俩割点儿啥的？他俩要不同意，我吃黑板擦。”

“别！”宿野差点儿没把魂儿吓出来，“千万别说！求你了这事儿你一定得答应我。”

才高兴了一晚上，哪怕只是个美梦，他也不想这么快就醒。

“不说不说，我保证，你别担心。”夏杨看宿野急得眼圈儿泛红，赶紧安抚。

“那朋友那边儿？”

“应该问题不大吧？”

“万一宋哲宁觉得跟我一桌很恶心——”

夏杨捏住宿野的脸打断他的话，“不许说自己恶心。”

“我没觉得自己恶心，但是拦不住别人要那么想。”宿野叹了口气，“稳妥起见，还是谁都别告诉了吧。”

夏杨不想跟池照寒之间有啥秘密，但转念一想宋哲宁暗恋她的事儿他也瞒了很久了，再说告诉了池照寒她还得帮着他俩保密，也是个负担，加上宿野不愿意冒险，他就听宿野的，也没再跟他讨论这事儿到底有没有风险。

至少现阶段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达成共识之后宿野安心不少，夏杨还觉得开展地下活动挺刺激，以后学习也更有动力了，他要跟宿野去一所大学，至少要考到一座城市。

不对，不行，就得是一个学校，只是一个城市还是太不方便了。

夏杨几秒之内就好像看到了两个人未来的许多年。

“这回踏实了？能好好学习了不？”

“嗯。”宿野不必再揣摩夏杨的心思、像之前那样患得患失，却也不敢去想以后，只想珍惜眼下的每一刻。

两个人听着歌唠着嗑，不知所起的情愫，被对方牵扯得忽忽悠悠过山车一样的心情，担忧和希冀，身边的人，昨天路边看到的小狗，下一次考试，迷茫和梦想……没啥逻辑，想到哪儿唠到哪儿，谁困了都挺着不说，挺过了困劲儿就越来越精神，倚靠在墙边，床头，对方肩膀上，陶醉在倏然而至的幸福里，不知东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