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杨自认为身体素质相当可以，没想到喷嚏一个接着一个，当晚就发了烧，吃了药睡一宿热度是退下来了，但还是头疼嗓子疼浑身都疼，爸妈去外地开会还没回来，夏杨挣扎着下楼买了个黄桃罐头，吃完算是恢复点儿精神头，也有了胃口。

开学第一天没有早自习，夏杨进班的时候发现池照寒破天荒地早到了，这会儿睡得正香。宋哲宁在喝牛奶，大概对长个儿还抱有一丝幻想。宿野不知道又在读什么夏杨没见过的书。夏杨周末病得没力气干啥正经事儿，新买的书塑料包装都没拆，在读上档次的书这一块，智力水平能否与宿野一战，他心里还没底。

不知道谁排的课表这么有才，一上来就排数学，对部分文科生来说实在不太友好，连夏杨这种认为数学可能是自己优势学科的，都觉得以后每个周一的早上都无法带着美丽的心情来上学了。

而今天的心情又尤其不美，别的差不多好利索了，就是还咳嗽，夏杨怕影响别人听课，嗓子痒痒也硬憋着，憋不住了就大口喝水，不小心呛着就咳得惊天动地。虽然一点儿没耽误池照寒睡觉，但是他感觉宿野可能是挺有意见，有那么两次他身子往后转了半圈，最终没好意思回头。夏杨仿佛已经看见了他瞪自己的眼神。

光顾着跟咳嗽和愧疚感作斗争，夏杨一节课听得七零八碎，也就记住了数学老师叫高显峰，看着四十出头，课讲得一般。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没等夏杨开口，宋哲宁先转过来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夏杨：“是啊，抱歉哈，是不挺闹心的，影响你们听课了？”

宋哲宁：“这有啥。”

宿野：“那天冻着了？”

夏杨：“邪了门了，虽说是下雨，那也有二三十度吧，谁知道咋整成这熊样。”

宋哲宁：“吃药了吗？”

“枇杷露忘带了，等午休出去买一瓶。”夏杨说完，就看见宿野出去了，直到上课也没回来。

英语老师邓文永五十多了，一看就刻板而严厉，简单说了开场白之后直接进入正题，叫人起来读课文，好巧不巧点到宿野，见没人站起来，眼看有要发飙的意思。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实验班就这么散漫？”

夏杨心里一着急，脱口而出：“宿野拉稀了还没回来！”

刚从后门溜进来的宿野顿时脚步一滞，随即加快速度跑回座位。不用看也知道好些人憋着笑，宋哲宁更是明目张胆，低着头乐得肩膀都在抖，宿野恨不得给他蔫儿坏的同桌和虎了吧唧的后桌一人一杵子。

啥我就拉稀了。你才拉稀了。

邓老师不依不饶，“课文第三段，宿野你读一下。”

宋哲宁赶紧把自己的书推过去，指出要读的段落。宿野于是神色淡定地用标准的英音流利地读完了课文，得以过关。

其实只是机械地读单词，脑子里回荡着那句“宿野拉稀了还没回来”。

又不能解释、大喊一声“我没拉稀”。

这个事儿吧，实在说不上是啥污点，但又有点儿膈应人——除了身边这三个，别的同学都还不认识呢，这第一印象留下了个啥啊？真丢人。

丢了人的宿野又回忆起前两天的那个梦，走神半天才把思绪拉回来好好听讲。

一下课他就面无表情地看夏杨。

“干啥啊？”

“为啥说我拉稀。”

“这不是怕老师说你嘛，我觉着这理由还行啊？那不然说啥，说你便秘？”夏杨坦率又无辜。

宿野被夏杨贫瘠的想象力和感人的智商整得挺无语，把枇杷露从校服兜里掏出来放他桌上，回过头预习下节课的内容去了。

夏杨看着枇杷露，愣了一下才跟宿野道谢，嗓子早就咳哑了，破锣一样。

宿野摆了摆手，示意他没啥，留给他一个酷酷的背影。

枇杷露被宿野揣了一节课，都揣热乎了，夏杨一握心里也暖乎，边喝药边寻思这宿野还是个热心肠，就是没热情在明面儿上。

“池照寒你看看人家，认识三四天就这么关心我，你可倒好，问都不问一句。”枇杷露甜得发齁，夏杨嗓子被糊住，声音更难听了。

池照寒睡眼惺忪地抬头，“啥？你咋的了？”

“没事儿，”夏杨给她一个司仪般的微笑，“您老安歇吧。”

池照寒就又枕着胳膊睡着了。

宋哲宁忍不住问夏杨：“池姐晚上休息不好？”

“睡神转世罢了，从小就这样。”夏杨其实知道池照寒没正事儿，天天熬夜看小说看漫画，但对着新同学没好意思揭她老底儿。

宋哲宁却担心起来，“可别是心脑血管有啥毛病吧？”

“没啥毛病，就是单纯睡不够。”

夏杨一直叭叭到打上课铃，感觉这枇杷露果然好使，就一会儿一小口一会儿一小口，等下个课间宿野再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没了小半瓶。

宿野皱着眉头看了一小会儿才说：“不是这么喝的。”

宋哲宁一听也瞅了一眼，“可不咋的，当饮料造呢？你不怕齁着啊？”

夏杨满不在乎，“哎呀好使就行呗，这玩意儿多喝一口少喝一口能咋的。”

宿野不再说话，直接把瓶子拿走放书桌膛里。

“诶你这人，送人的东西咋还能拿回去呢？”夏杨扒拉他。

宿野就像没听见，翻开书看课文。

“赶紧的，还我。”

宿野还是不理。

夏杨就不停叨叨“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很认真地假咳。

宿野就出声朗读，表演一个“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宋哲宁先受不了了，“你俩别闹，一会儿把池姐整醒了。”

夏杨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和宿野休战，转向宋哲宁，“张口闭口池姐池姐，咋，对我兄弟有意思啊？”

“‘池姐’属于尊称，我们班都这么叫。”宋哲宁避重就轻，声音压得很低，心虚伪装成有素质。

夏杨很夸张地“哦——”了一声。

宿野也不读课文了，侧过身来，好像是加入了谈话，又不吱声，夏杨挑眉、想跟他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宿野却只是眨巴眨巴眼睛，显得又呆又单纯。

想跟他一块儿起哄可太难了，没劲。

上午剩下的两节课——历史和地理，终于真正让夏杨有了学文的实感。他腰杆溜直，听得分外认真，时不时又神游天外，感觉自己超越了时空，一下子在宫宴上演奏编钟，一下子在太空俯瞰蓝色星球。

靠，真浪漫，比高一不知道快乐到哪里去了。

到了午饭时间，夏杨、池照寒和宋哲宁很自然地准备一起去食堂，宿野有点儿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跟上。

“磨叽啥呢？快点的，今天人肯定老多了。”夏杨回头催促，宿野就乖巧地加快了步伐。

开学第一天还没分流，人乌泱乌泱。池照寒随便挑了个人少的队排，最先打完饭去找座儿，宋哲宁很快买完盖浇饭去找她，半道上鞋给踩掉一回，差点儿卡个跟头。夏杨本就胃口一般，枇杷露又比较顶，凑合着买了凉皮儿，也跟饭搭子们汇合了。

“宿野咋还没过来？”宋哲宁撒么一圈儿。

“谁知道了？排的啥啊？现插秧呢？”夏杨说着就站起来去找人。

大家都穿着校服，也是挺考验眼神儿，夏杨挨个窗口走过去，最终在卖土豆粉儿的地方看着了宿野。

这边儿都是刷完卡等着粉儿熟的，散乱地站着没啥秩序。

“现煮啊？”夏杨看了看咕嘟咕嘟冒热气儿的大锅，“还得等多长时间？”

“快了吧。”宿野不怎么着急的样子。

“啊那行，待会儿一起过去，怕你找不着地方。”

“你先回去呗，给我指下在哪儿就行。”

“我都吃两口了，本身也不咋饿，跟你等会儿得了。”

说话间土豆粉儿出了锅，同学们都十分积极，盛好一碗就立马有人端走，宿野呢，非但不往前凑，有时候看见人挤在跟前儿他还往后稍，夏杨就眼瞅着他礼貌谦让让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直到阿姨宣布没有了，要煮下一锅。

宿野有点不好意思，“你吃去吧。”

“没事儿不急，我看这一锅也挺快。”

而夏杨的真实想法，是怕宿野下一轮还是啥也捞不着，又有不少人来刷卡了，像他这样式儿的，猴年马月能吃上。

新一锅粉儿盛出来，如夏杨所料，宿野的表现还跟之前差不多，虽然为了不再耽误夏杨吃饭也试图努力往前蹭了两步，但一时也跨越不了心理障碍，他就是习惯了，从来不会争抢，阿姨才记不住先来后到，但凡在这种不好好排队的地方，他多多少少得吃点儿亏，按说现在这拨人里，他来得最早，也不知道有啥可抹不开的。

得亏有夏杨陪着，关键时刻果断出手，拿到了最后一碗。

“给我吧。”宿野面部表情从来都不丰富，但也看得出来是更不好意思了。

“起来起来，别烫着你。”

宿野就老老实实跟在夏杨身后。

夏杨对宿野的感觉很飘忽，时而觉着他奇奇怪怪、头回见面就盯得人紧张发怵，时而因为他看的那些书而觉得他有种神秘的厉害、还由此产生了一些微妙的不自信，时而觉得他直不愣腾又挺好心、外冷内热有种反差萌，而此刻，他心怀一种老父亲般的无奈与担忧。

这孩子可咋整，吃屎都抢不上热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