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珉涛缩着脖子窝在他肩膀上不出声了，贺晴只能尽全力去忽略两人相贴的皮肤湿乎乎到快起鸡皮疙瘩。

他大概是还无法接受自己一直想救的人居然从一开始就会死这件事吧。

贺晴最多只能安慰他至少自己现在不会死，但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乐珉涛现在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好，所以什么都没说。

离他掉进地下已经有两个多小时，乐珉涛深入到这找到他本就不容易，现在又知道了他的身体状况。

崩溃到哭似乎也能理解？贺晴眨了眨眼，因为一直没动，他早将手电筒的光关了，眼前黑暗模糊，便越来越觉得乐珉涛跟八爪鱼一样黏黏糊糊。

他的精神状态也快直线下降了，他想一巴掌扇过去。

贺晴抬手轻轻拍了拍乐珉涛的头，感觉到他呼吸停滞的一瞬间，用力将他给推开。

前面可能还有些真情实感，后面抱着他沉默估摸着都是在演，不得到他的反应便绝不撒手。

呵，真幼稚。

贺晴感到有些无语，但还是牵着乐珉涛的手重新走回之前规划的路线。

他不想再纠结自己的身体，一旦重视起来便知道哪里都是问题，没必要在此刻给自己这么大的心理压力。

有时候他真的是个强到可怕的乐天派。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贺晴随口询问道。

乐珉涛擦掉脸上的泪痕跟在他身后，感觉到贺晴牵他的手冰凉，便握紧了些。对于贺晴的询问，他几乎是张嘴就来，“你需要我，我就来了。就这么简单。”

“哈。”贺晴感到有些好笑，便直接笑出了声。

“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这么傻。”

听到贺晴这句不算斥责的吐槽，乐珉涛低垂着头，手电光将两人的影子向后投射，他每一次抬脚都踩在了贺晴的影子上，跟着他亦步亦趋。

贺晴给他下的诱饵究竟有多深呢？是否就如同这影子一样，以自身为初始，铺在他经过的每一个脚印下。

“你说我无法再辨别你话里的真假，但我要相信你，只好选择我想要相信的去听。”

“不管真话假话，你爱我，是真的。我爱你，也是真的。这就足够我陪你走到头。”

他声音低沉，还带着点鼻音，显得委屈，贺晴走在前头只是默默牵着他，什么也没说。

“你可能觉得是我共情太强，这些都无所谓，我把灵魂给你，你就是我的缪斯，我们由神明见证签订过契约，你无法抵赖，你只能选择，要么爱我，要么和我一起去死。”

要么爱我，要么和我一起去死。

这话说的真是霸道。

这是他想让乐珉涛说的话吗？好像不是，这是贺晴自己会说的话。

只是他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贺晴对乐珉涛说的最多的话要么是情话，要么是狠话，他从来不会说这种要将两个人永远绑死的话。

要将一个人的命运永远绑在自己身上，过于傲慢，这种沉重的责任心，贺晴扪心自问他是付不起的。

身后的人一直絮絮叨叨，每次见面他都在跟自己长篇大论，贺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乐珉涛真是一针见血，贺晴是真的沉默了很久，以至于已经成为了习惯。

“你知道吗？一路走来，我都能猜到你们会说些什么。大哥说着要阻止我涉险，却从来没有真正行动，他一直都在观望我的选择。你也一样。”

“你们既想保护我，又想让我成长。”

“这是不可能的，贺晴。”

“我读过很多书，所以我知道一个道理，成长必然伴随着很多伤痛，只有克服伤痛才能成长到更好的甚至是不一样的自己。”

“大哥他同意放我下来找你，那么你呢？贺晴。”

妄想得到表态的乐珉涛没能得到贺晴任何回应，他眸光暗了暗，难掩失落，想得到他一句同行真是困难。

“我已经成长了很多，被你的每一次欺骗，每一次疏离，我已经朝你走的够远。”

乐珉涛再次垂眸看了眼脚下，他们的步子没有任何变化，贺晴的腿受了伤，走得并不快，于是他也放慢了脚步，故意落在他身后。

想了许久，他好像终于想通这不太对，他所以为的体贴，下意识的退让，究竟是在尊重贺晴，还是在彰显自己的优越呢？

心中忽生恐惧。

这时贺晴握紧了他的手，因为握了许久，他们相贴的手心温度一致。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贺晴：“我只问了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你知道的，你越是拦着我，我便越想跟着你。在洛兰蒂斯你如愿了，这一次，我依然会让你如愿。”

乐珉涛一边说一边步子迈大了些，他走到贺晴身边，歪头看他，发现他嘴角带笑。

从贺晴笑出声的那刻起，他就一直在笑，那么明显，只要走到他身边就能看见。

一路奔波这么久，贺晴从未觉得心情这么舒畅过。

或许……我就是希望，你的每一步都会坚定地选择我。

我知道，你一定会原谅我的自私。

乐珉涛，你就是这样的人。

你自以为的救赎，让我每一次都能利用到你。

要么死，要么活。

所以他们才会灵魂契合。本质上来说，他俩是同一类人。

乐珉涛：“你在笑什么？”

贺晴：“你的殉情发言感动到我了。”

乐珉涛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谁要和你一起死。我还有那么大的家业要继承，还有小孩要抚养，我不愿意死在这。”

贺晴赞同地点了点头。

乐珉涛瞄他一眼，见他镇定自若地目视前方，便也静下心来只看前方，只不过最后还是没忍住嘀咕了一句。

“你要和我一起活着，你要跟我一起见到太阳。”

听到贺晴一声轻笑，他莫名感到羞耻，轻咳一声，手心冒汗，差点握不住贺晴。

贺晴：“那就祈祷我们出去的时候外面还有太阳吧。”

贺晴握紧乐珉涛的手，推开面前的门，走了一段路程，他们来到了下一个区域，乐珉涛没有来过这个地方，看贺晴举着手电四处乱扫，他应该也没有来过。

进入后他们的视野忽然开阔很多，这片区域空间范围很大，手电朝前照去，一时照不到尽头。

乐珉涛的视线跟着手电的光斑移动，在一扫而过的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心脏不受控的猛跳了两下。

刚刚他好像看到了一张人脸紧贴在玻璃上。

在黑暗中待太久，他出现幻觉了？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他凑近贺晴，对他低声说道。

贺晴本来注意力被位于空间最中央的巨大炉子吸引走，此时听到乐珉涛突然说话，他疑惑回头，低声询问：“哪儿？”

乐珉涛朝刚刚看到的位置指去，贺晴的手电光便顺着他指的方向照去。

在惨白的光线尽头，一张脸赫然跃出，瞪着眼睛扭曲的贴在玻璃上一动不动。

把两人吓了一跳。

不过两个人都是自持力很好的人，没有惊叫出声，只是同时闭了闭眼，缓解了下心跳，而贺晴还低声骂了句“草”。

他脸色很臭的移开了光，重新看向中心的炉子。

顺便对乐珉涛说道：“死人，别管他。”

乐珉涛皱起了眉，虽然停留在那的光线时间并不长，但乐珉涛五感敏锐，他看得很清楚，那人的眼球遍布血丝，瞳仁在缓慢移动。

“那是个活人。”乐珉涛很笃定地说道。

但是贺晴不为所动，仍然在往中心走，比乐珉涛的语气还要肯定。

“他死了。”

他只说了三个字。

这令乐珉涛十分疑惑，使他忍不住往回看去，借着不远处手电的光源，他集中精神看去时，能看到模糊的画面。

那张贴在玻璃上的脸扭曲变形，呼吸应该很轻，所以没有水雾喷在玻璃上，除了脸外看不到其他身体轮廓，眼睛死死瞪着，没有眨眼，可是眼球在缓慢移动。

仿佛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跟着他们。

视线令人毛骨悚然。

贺晴扯了乐珉涛一下，迫使他转回头来，乐珉涛先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手电光的方向。

从踏入这个区域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炉子，厚铁皮包裹着宽肥炉身，四根粗壮钢柱通天彻地一般连通上下，炉管直升上层，整体结构占满了整片中心区域，存在感非常强。

但他一时对这个古怪炉子提不起兴趣，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要让他感觉更强烈些，他偏过头，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抖，“他没死，我看到他的眼球在动。”

他说的话要比实际情况恐怖的多。

恐惧是会传染的，有时候人吓人要比鬼吓人更吓人。

贺晴叹了口气，他停下来站定，转身面对乐珉涛，抬眼盯着他，在乐珉涛回看他时，他将手电举到下巴，阴影将他的面貌修饰成了一张标准鬼脸，然后冲乐珉涛喝了一声。

“……”乐珉涛：“你干嘛？”

贺晴见他只是愣了一秒，忽然觉得自己无聊又尴尬，然后很不收敛地抱着肚子笑起来。

贺晴：“我还以为你会被吓到。”

乐珉涛无言以对，嗔怪道：“你多大人了？”

“看来乐总胆子很大嘛。”贺晴擦掉眼角笑出的生理眼泪，“在黑暗中不要想东想西。”

“不是……”乐珉涛想要解释一句，他刚刚说的是实话，不是要增加恐怖氛围。但他没说完贺晴就沉下语气说道：“不要在意视线，你承受不了这种人眼神的压力。”

乐珉涛一下被堵住了。

贺晴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实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