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晴掉进了地下，在场人有目共睹。

残破的建筑石块砸进巨坑里，将本来连通到地下的速降口子又给堵住，贺晴的身影淹没在废墟下，无人确定他是否能生还。

被派去营救的手下一时拿不定主意，犹豫踌躇着看向乐文柏。

乐文柏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来这后第一次觉得这么糟心，他要保的人，一次又一次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乐文柏挥了挥手，吩咐人行动。

而他自己则走到了从医疗所天台上落下的倒塌建筑前，在二楼平台往下，那些碎石前，横成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依稀从穿着可以辨认，是付西明。

有人上前去搜寻尸体遗物，仔细查找着有用信息，而后一人过来向他汇报，说这人是直接从天台上摔下来，全身粉碎性骨折，当场死亡，没有外伤。

他们从现场的些微痕迹推断是三人纠葛，并侧写还原了大概经过。

而这时风无也从医疗所中出来，他带着小队撤回，手里擒着个人，将人狠狠摔在了乐文柏面前。

那人一头撞在付西明的尸体上，沾了满脸血。

“人带回来了，你要怎么处置？”风无冷漠且气愤，他撇了地上瘫坐的秦暮祥两眼，便将目光朝向了别处。

付西明带着的佣兵队很快被全部制裁，付西明本人也已死亡，除了秦暮祥外，地上已经没有能兴风作浪的势力，但秦暮祥的立场却有待辨别。

在天台一角倒塌前，按照三人的站位，他们本该一起落到二楼平台的实验塑料膜上。

据风无查证，那处地方是人为放置，应该是两人留的后手，他们约贺晴上天台，自然计划好了一切。

可付西明却是直接掉到一楼当场死亡。

当时与付西明站在一处的秦暮祥可能推了付西明，导致付西明未能落到原本的位置。

而落到二楼的秦暮祥足够幸运，没有像贺晴一样滚下二楼平台，只受了轻伤。他在脑袋清醒后，立马爬起来捡起手枪，朝贺晴那边开了两枪。

正是他这两枪枪声把风无吸引了过去，迅速将他制服带到了乐文柏面前。

他与付西明合作，却终将他推向死亡，其中复杂，怕是只有乐文柏知晓何故，因此风无并没有过多动作。

他虽讨厌秦暮祥的作为，可他跟贺晴想的不一样，贺晴将连老二的死怪在了秦暮祥的头上，他却始终知道，莱恩纳才是杀死连老二的人。

秦暮祥最多只是一个导火索，他对这个人没有那么大的恨意，也无过多仇怨，不至于一定要治他于死地。

乐文柏沉思片刻后，刚要抬脚走向秦暮祥时，身后忽然有人走来向他说道：“老大，小少爷来了。”

能走至他身边的人都是跟了许久的心腹，小少爷是他们之间对乐珉涛的称呼。

秦暮祥显然也听到了这句话，也知道是乐珉涛来了，他撑在身边的手狠狠捏着地面，指甲翻飞，沙土陷进了肉里。

乐珉涛一步步从远处走来，见到这样的场面愣了一下，但并没有过多疑惑，在过来之前，乐沐阮就告诉了他，秦秘书私自来到这里与付西明合作的事。

他未知前因后果，却也能猜到一些，只是如今才知道此前可称为得力助手的人，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觉得有些心情复杂。

“珉涛，这次你可还要保他？”乐文柏询问道。

之前乐文柏从乐珉涛那挖了很多次墙角，乐珉涛以为秦暮祥在乐文柏手中做事不顺，才几次将他从乐文柏手中保下来。何况他们算得上是一同长大，乐珉涛也不希望秦暮祥被乐文柏蹉跎。

但是如今情景不同往昔，秦暮祥在他这已经不再是从前的秦秘书或者一同长大的堂弟了。

乐珉涛没有言语，却已经表明了态度。

乐文柏走至秦暮祥面前，垂眸低语，“小七，这次你怕是逃不掉了。”

他接过身边人递来的枪，缓缓蹲下，将枪抵在了秦暮祥的脑门上，忽然问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嫉妒是你最不该有的情绪，现在它让你陷入这种境况，有后悔吗？”

秦暮祥低着头，自觉无颜面对乐珉涛，便只能咬着牙保持沉默。

于是他听见乐文柏将他所做一切条条道出，竟然完全剖析了他的行动与心理。

“贺晴找核心控制室时，是你建议付西明将贺晴带到地下，以为这样贺晴就无法逃离付西明的掌控。但你却没想到珉涛找了卡穆帮忙。”

“贺晴不进到地下就无法靠近核心控制室，你不支走付西明他也没办法醒的那么及时。”

“你撺掇他来抓贺晴，用合作关系将他捆绑着带到地上。”

“你不将付西明引上来，要抓他还得费很多精力。”

“这些都算是你的功劳。可你的功无法抵过，你的私心实在太重了。我让你在付西明身边做卧底，你却一步步逼着贺晴于死地。”

如果贺晴在这，他就会知道，原来他醒来后衣服口袋里的芯片是秦暮祥放的，而不是卡穆。

只有秦暮祥知道那个耳夹的重要性，因为他隶属于乐文柏，而卡穆是乐珉涛带来的帮手。

听到乐文柏将自己做的事都说了出来，秦暮祥忽然笑出了声，他知道乐文柏是什么意思，他忽然说起这些事就是给乐珉涛听的。

他要将自己做过的所有错事都让乐珉涛知道，让自己在乐珉涛那仅有的一些好印象都彻底抹去。

乐珉涛有多喜欢贺晴，秦暮祥比谁都清楚。他这辈子确实私心太多，当初他发给贺晴一张乐珉涛的相亲照片，刺激敏感的Omega，导致两个人彻底崩盘，然而却害得贺晴怀孕生了个孩子。

现在他为了报复贺晴，透露连老二的消息，导致连老二身死。

他的私心使他一步错，步步错。

“大哥，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你之前从我这要走秦秘书，就是不想他和我来往过密。”乐珉涛恍然大悟般说道，他其实还未能接受秦暮祥是个恶人，毕竟他们相处的时间太久，了解深刻，很难改观。

可是此情此景，连带着乐文柏的话，让他难得有了些心绪波动，自己身边的人其实一直在算计自己的爱人。

前因后果，仅是如此。

“你……”他往秦暮祥那走了一步，却又猛地停了下来，话已无法出口，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知道秦秘书一直很关注贺晴，但却从未想过他对贺晴会是要置于死地的程度。

秦暮祥被乐文柏逼得抬头，正好看见了乐珉涛满脸的失望，见他担忧贺晴，他忽然发了疯似的，脱口质问：“之前因为鹤田一郎背信弃义，你在集团已经失信过一次，你难道忘了你刚成为主理人的那一个月吗？现在你是要因为一个贺晴，要在乐家也做失信人员吗？你护下他，你要如何服众？”

他都做到了这个地步，又怎么可能承认自己错了，他从始至终都觉得贺晴是个祸害。

贺晴在洛兰蒂斯对乐珉涛薄情至此，转头与旁人谣言四起，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实在配不上乐珉涛的一片真心。

然而他脱口而出的话，却并没有以这来绑架乐珉涛的感情，他最后问这一句，只是客观为乐珉涛陈述一个事实，乐珉涛与贺晴两个世界的人，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不可能走到一起。

乐珉涛闻言皱眉，眼神变得锐利，秦暮祥与他的视角不同，对贺晴带着严重偏见，也并不明白他对贺晴的感情。

“你一直觉得他是个底层分子，是个不入流的角色，可你从未看见过他的好，他与我没有任何不同，我努力成为主理人时，义无反顾拼尽全力，他来到这里，走到那些世家人的面前，同样义无反顾拼尽全力。”

之前与乐沐阮见过那些人，听说了贺晴的“丰功伟绩”，他便知道自己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人家的感情，哪有你说话的份？”风无一脚踹到了秦暮祥背上，差点把他踹吐血，“看来你还不知道，世家的那些人已经承认贺晴了。他可比你勇敢太多了，你不过就是个躲在阴沟里只会耍小聪明的小人罢了。”

事已至此，秦暮祥明白自己的处境，那些因暗恋而滋生的嫉妒终于湮灭，从此以后，他不可能再留在乐珉涛身边。他闭上嘴，主动抵在了枪口上，就此认命。

乐珉涛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了别处，离开了这一块区域，彻底将局面交给了乐文柏处理。

乐文柏看着认命的秦暮祥思索了一会儿，将枪移到了秦暮祥的腿上，连开了好几枪，他凑到秦暮祥耳旁，边开枪边对他说道。

“小七，这条腿，我废的，这是你吃里扒外的代价。我不会让你死，但你记住，你在乐家侍奉二十几年的情分在此刻耗尽了。从此以后，做卑贱的奴隶，做阴沟里的老鼠，做下水道的阴魂。好好体会生不如死的余生。”

秦暮祥痛到失声，差点想要咬舌自尽，却被乐文柏卸掉了下巴。

他求生不得，求死无能，无助地趴在地上，满脸血与泪混合，狼狈到了极点。

乐文柏扔掉手中的枪，缓缓起身，吩咐人过来制住秦暮祥，保证他不死。

他表情冰冷，说的话残酷且血腥。

“小七，在我面前自杀，你是怎么想的？你还不能去见他。”

“既然不想做beta，那就做omega吧，我如你所愿。”

他自然不会走实验室的路，但不代表他没有这样的手段。

风无似乎能够预见秦暮祥的未来，他会被乐文柏改造身体，然后放进夜场沦为男/娼，落入无法逃脱的最恐怖的人间地狱。

他说不出自己有没有报复的快感，乐文柏的手段当然更加残忍，一命抵一命也换不了什么东西，看着这个人活受罪，他也不会有多畅快。

他跟连老二的关系并没有比乐文柏亲近，他对连老二甚至没有比贺晴上心。

这种答复，不是他想要的，却也不是他能要的。

“我去找莱恩纳。”风无不再纠结于此，他带上装备，转身就要去到速降队伍，准备进入地下。

可乐文柏却叫住了他，“风无，联合国的队伍已经进入基地，后面的事不用你管了，你负责将他押送回去。”

他指了指秦暮祥，另吩咐了好几个人和风无一起，让他们押着秦暮祥与那些获救的世家一道离开这个地方。

“你说什么？”风无挑眉，一脸不解，“我为什么要走？”

他的任务明明才开始，连老二的尸体没有找回来，贺晴生死未卜，莱恩纳也没有杀掉。

这么多事要做，居然让他去押送一个该死的人？

乐文柏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潜台词，他走到风无身边，按着风无的肩膀，“这个任务，我只信任你。”

秦暮祥在他手下做过事，与他手里的人相熟，虽说不可能会放他走，但有备无患，他信任风无只是因为他知道风无与秦暮祥之间有连老二这个芥蒂。

风无撇开他的手，那一瞬间他真想一枪崩了面前这个人，他讨厌被人这样拿捏三寸。

“你就不怕我半路把他杀了。”风无冷哼。

“你和他没有那么大的仇恨，”乐文柏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他想了想，将要按在风无肩膀的手高抬，拍了拍风无的头，“去吧，我会付你同等的报酬。”

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关系，也没有多余的身份，只是雇主与杀手。

看着风无带秦暮祥离开后，乐文柏呼出一口气，在不远不近的复燃与爆炸声中，转身往乐珉涛那块区域走去。

危险的地方不宜久待，劝走了一个，他得去劝下一个，当然这个他大概根本劝不动，但总要先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