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老二来到堵住他的一个营养罐前，这个实验体他记得，每个实验体的肩膀上都有编号，只要用心就能分辨他们，实验体的肌肉结实，脸色惨白，头发也是雪白，他的模样停留在少年时期，不会再继续生长，但是他的潜力已经被开发到最大。

夙夜告诉过他，这个实验体是他的对照组。

至少在他所认知里，目前为止，是最强的，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利用他脱身，但必须记住实验体没有感情甚至没有自我，对周遭一切事物一视同仁，只会破坏。

连老二深吸了一口气，将夙夜告诉他的实验代码输入到了营养罐下的控制装置中，营养罐内的营养液一阵扰动，瞬间被抽空，然后从顶上伸下一支针管，在实验体颈后注射了药剂。

实验体就那么站在营养罐中，连老二站在罐子外看着他，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乐文柏捡到之前的记忆，那些模模糊糊的画面中，他应该也是进过这种罐子的。

腺体被割下后，要换上新的腺体，如果有排异反应的话又得换上其他的东西，在营养罐外的环境他很难生存下去。

他可以把痛苦的事情忘掉，然后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可是还有很多人，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力，甚至连痛苦的能力都没有。

到底该怎样拯救这样的他们，与这样的自己，连老二在恢复以前的记忆时迷茫了很久，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要回来看看，他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是错，他甚至不明白这值不值得。

但他知道如果忽略，他一定会痛苦，他将一生拥有这样的痛苦，生不如死。

“砰。”

破碎的玻璃声在连老二面前响起，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玻璃壁被实验体一拳一拳砸出了裂缝，而后整个击碎。

连老二在四散的玻璃渣中愣神，看着面前破坏力惊人的少年，这个实验体一定比他大，可他看起来真的就像个普通少年。

“你他妈在干什么？你居然耍我！”

在实验体的破坏临到连老二跟前时，风无一把将连老二扯开。

他们躲开实验体后，实验体的视线就落在了身后捕捉他们的人员，那群人看到实验体的眼神就跟见了鬼似的，他们大概是没想到这里的实验体居然是活的。

莱恩纳站在后面注意到这个动静时也是皱了皱眉，他一边吩咐人将实验体抓获，一边疑惑连老二是怎么获得实验代码的。

每个实验体都有自己的专属实验代码，没有输入指定实验代码就无法启动实验体的研究，而这类实验代码一般都由实验核心人员直属的研究项目组获得，他们之间有一整套严格的审核流程，甚至很多实验代码不会有任何数字保留，如果忘了只能将整个实验废弃，重新换实验体研究。

“现在有人帮我们拖延了，或许可以逃出去。”连老二指了指一边的混战，朝风无招了招手，率先爬过被破坏掉的营养罐，风无看着他一瘸一拐，行动艰难，黑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在连老二爬过营养罐后，他本来是回头看看风无跟上没，结果他在落地前被人一把抱起，惊呼了一声，才发现风无居然将他公主抱了起来。

“你、你干嘛呢！”他在风无怀里手足无措，缩成一团。

风无垂眸看了他一眼，表情冷漠，“行动不便就给我老实待着。”

“不是，你、你这、你这有点、太，太……”连老二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并没有乱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多添事端，他挣扎也只是白耗两人体力。

风无平静地抱着连老二在营养罐中左挪右移，翻过最后一个营养罐后，终于到了出口，一边是下到一楼的楼梯，一边是通往其他地方的栈桥。

一楼的守卫一定更加严格，风无几乎没有犹豫就走上栈桥想要去往其他地方。

然而这个时候，莱恩纳突然出现在风无身后，他手中拿着枪对着风无，直接连开三枪。

一枪对着腿，一枪对着心脏，一枪对着头。

在莱恩纳出现时，连老二就看到了他，在莱恩纳开枪时，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挣脱风无，将他推开。

但是风无还是中了一枪。

莱恩纳的第一枪正中风无的腿，如果不是这一枪，连老二估计还推不开风无。

第二枪从连老二的胸口穿过，第三枪从连老二耳边经过，削去了他半边耳朵，血撒了风无一脸。

风无被连老二推着退了好几步，因腿上中弹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就那么看着连老二在自己面前直直倒下。

他立马转头看向莱恩纳，在那一秒里计算着自己暴起扑向莱恩纳解决掉他的几率，很小，但不是没有。

那凶狠的眼神看得莱恩纳心里很不舒服，他接着就想要开出第四枪，但这时捕捉实验体的混战波及了过来，他被牵扯到里面，无暇他顾。

风无起身想要追击过去，他心中对莱恩纳的杀意升到了顶峰。

但是连老二忽然扯住他的裤脚，他口中有血沫吐了出来，一副要说些什么的样子。

风无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俯身将他抱起来一瘸一拐挪到了安全的地方。

“你想说什么？”他让连老二靠在自己怀里，连老二已经说不了太多话了，他的肺被射穿，说一口吐一口，只能靠得很近才能听到他的气声。

结果他凑在耳边的第一个字居然是笑声，“哈哈，你现在，欠我一个人情了。”

风无铁青着脸，拳头捏的咔咔作响，却没有说话。

连老二艰难地说着，风无安静地听着，一字一句，喘气呼吸与血腥将这个角落填满。

“我知道杀手重利，我没什么能给的，我救你，只有一个请求。

“乐文柏身边那个位置，我现在交给你，我只求你连带我的那一份，好好爱他，守护他。

“在他需要的时候，不求赴汤蹈火，但求不要背叛。

“你一定一定，要记得，老大那个人，嗜甜，给他带份乐膳的果子糖，只要不太过分，他都会由着你。”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说的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可他最后的期盼，居然还是只有乐文柏。

这就是宠物的忠诚吗？风无不懂，也不想去懂，他摇了摇头，支着腿处理腿上的伤，冷漠回道。

“不，我从不欠人人情，你必须要活下去，我不想要你的位置，我要待在他身边我自己会争取。”

他重新将连老二抱起来，但是腿上的支撑力不足，他失败了，只能撑着连老二将他扶起来。

“别白费功夫了，我走不出去了，从我接下这个任务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个结局。”连老二捂着嘴咳嗽，被风无这一折腾，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痛。

杀手是真不适合救人。

他忽然又推开风无，一声枪响紧随而至，这次应该是离得很远，所以子弹并没有射穿，风无被他推的撞到墙上，磕了下头，他看着面前的连老二又一次倒下，看他跪在地上痛苦的模样。

“虽然……虽然知道……但还是有些放不下。你一定要记得，今天是我救了你，一定，一定要记得。”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下一枪，射穿了他的喉咙，他眼神涣散，但他还没死，风无知道，他就靠在墙角，就在那里看着那些人架走了连老二，将他从栈桥上扔了下去。

贺晴抵达1号医疗所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潜进医疗所后，为了避开那些巡逻的人才无意间来到这里的。

上一秒他还在因为听到冉奕彤与艾斯的对话，猜测冉奕彤的决定时，下一秒就看到有人从天而降。

在看清那道身影时，贺晴的眼睛瞪到了最大，声音几乎是撕扯着从身体内发出。

“不！”

他就看着那个人从高处坠落下来，“轰”的一声，离得太近，贺晴感觉心脏都被震停了一秒。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在面目全非的人身上找连老二的影子。

那人在弥留之际应该有看见自己，贺晴不确定，他不知道这个样子的人还能感知到些什么。

贺晴跪坐在他身旁，轻轻握住连老二的手，他感觉连老二给出了点微妙的反应。

一滴泪落在了手背上，贺晴紧闭着嘴，他怕自己哭出声音。

除了身体被病痛折磨不得不停留外，他就没有停下过脚步，可却还是来晚了。

或许他来了也做不到什么，连老二没准就是必死的结局。

可至少要让他做些事吧，总比现在看着尸体这么无力要好得多。

贺晴的人生还真的是，总是接二连三的发生各种各样的变故，他都无语了。越想要做成一件事，却似乎总是做不成，他不停挣扎，而老天只需要跟他开个玩笑，就能使他的挣扎形同虚设。

这种无力感太强了。强到差点淹没他的理智。

太多的事情压在贺晴头顶，他刚因为在世家面前逞了次威风而沾沾自喜，下一秒连老二就死在他面前，再没有任何时刻能比此时带给他这么震撼的无力感了。

有脚步声从旁边传来，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你为什么不能早点来？”贺晴哑声询问。

乐文柏应当是统合了所有世家的力量，将莱恩纳布置在外面的人制服后才走到这里，他身后跟着一队人员以包围式圈住这片区域，其他队的人则继续向前面进攻。

站在贺晴身边的人高大伟岸，连老二用尽了力气也看不全那人的身姿。

出气比进气多的人，吐着血沫也想要辩解一句，“不怪他，我知道他尽了全力。”

但他说不出话了，他只能拼着最后的力气去抓住他的主人，他想要说一句，只一句就好，他想告诉他，他终于可以解脱了，终于……自由了。

可在光熄灭前，伸出的手落下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瞪着那双眼睛，其实什么都没看到。

乐文柏缓缓蹲下凑近连老二，他将手覆在连老二的眼睛上，为他合上双眼，然后低头轻声说道。

“莲，好好睡一觉吧。晚安。”

就像在回应他的期待，时隔了多久他才能表现出亲昵，才能跟他道声晚安。

斯人已去，下一次见应当是黄泉。

“乐、文、柏！”

风无凶狠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空间，他一瘸一拐的从楼上跑下来，看见贺晴抱着连老二的尸体，看见乐文柏站在旁边。

他的怒气蹭一下涨到了最高，毫无缘由。

在连老二被扔下去时，便有人过来抓他，他在暴起解决掉那些人后，听见了贺晴的声音，然后在楼上看见了乐文柏与他的手下。

他的心里有着与贺晴一样的问题，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为什么在人死了之后才姗姗来迟！

他被耍了！他就是个傻逼！

风无冲到楼下，他身上状态也并不好，只是热血上头强撑着，被人拦下时他差点直接晕了过去，还是被人扛着送到乐文柏面前，明明就只有几步路。

乐文柏询问他事情的经过，他从接到贺晴后开始讲起，讲了接近十分钟，给他处理伤的医护人员在旁边待命，连老二的尸体也被其他人带走，贺晴仍然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后，没人说话，风无被带下去疗伤，连老二的尸体离他只有几步远，可他背过身去，连余光都不敢触及。

贺晴其实有很多问题，但他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从何起头。

乐文柏点了一根烟，他看着远处的中心实验室，等着手下的消息。

他指尖沾着血渍，绑起的黑发稍显凌乱，可在其他人的衬托下，他看起来仍旧那么整洁。

一个完完全全的幕后人员。他运筹帷幄，却只差一步。

“我知道你一定会救他，所以安排了你跟他的见面，洛兰蒂斯他出手帮你，你不会欠人人情，一定会还。”

“只是……”

他算错了一步，连老二那天生对危险的感知，还有兄弟在他面前死去的刺激，使他的身体快过了大脑的反应。

风无负责保护贺晴，而贺晴会去救连老二，他们三个本应该互相保下对方。

这是乐文柏最开始安排的最完美的闭环。

贺晴抬起手按着眼眶，他的眼睛酸疼得厉害，他擦掉面上的泪痕，也不知接不接受乐文柏那样的解释。

互相保下变成了连老二的死，连老二倒是救下了风无，可……

贺晴笑了笑。

他或许是知道自己出不去，所以才会故意去挡那一枪，绑架风无。又或许他真的是出自本能去救一个人，毕竟他的良知让他成为了一个好人。

谁知道呢？他的命终究还是交代在这里了。贺晴救不下他，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救不了任何人，甚至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