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暮色拍卖场。

乐珉涛见的第一个人，是个包裹非常严实，球状的男人。穿着太厚，看不出他的具体身形，不瘦，不矮，微壮，一双眼睛亮的像刚擦过的玻璃，眼神无处不透着精明与狡猾。

有侍者端上茶水，乐珉涛抬手示意用茶后，询问道：“先生怎么称呼？”

“叫我卡穆吧，坐在这个位置，不太敢用真名，怕被诅咒了。”卡穆绝对算得上嗓门大的类型，比起乐珉涛的彬彬有礼，他显得更加不拘小节，喝茶如牛饮。

“卡穆。”乐珉涛重复了一遍，沉吟着像在想些什么，但再开口却是带了三分笑意，“卡穆先生原来还信这种东西，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毕竟你可是从底层一步步坐上暮色拍卖场高层的。”

“哈哈。”卡穆笑了两声，算是个回应，“人嘛，贪生怕死又不是什么过错，何况是我这种人呢？小心谨慎些才能坐在高位。”

“倒不像乐总，”他话锋一转，笑的眼睛眯成了缝，“有家族底蕴，生来就众星捧月。”

乐珉涛喝了口茶水，淡声道：“你倒是高抬我。”

“闲话到此为止。”乐珉涛将茶杯放下，不再继续跟他客气，视线投到了拍卖台上，正在拍卖一块价值不菲的宝玉。

“这次约你见面，不是为了暮色，而是为了实验室，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卡穆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想到乐珉涛这么明确的目的性，跟藏在这个地方的实验室有关，但随即他确实很快就明白了乐珉涛的意思。

他所处的这个位置，是最容易受贿赂的，他靠这已经揽了不少财富，人也有些心高气傲，但大多数人找他都与暮色拍卖场内部有关，要么让他找关系私下交易某样东西，要么就是让他动手脚找托高抬价位。

很多很多人找他，因此干了不少脏活。

以至于收到乐珉涛的面见消息时，他还惊讶了一会儿，不太明白这位以正直著称的乐家小少爷，居然也会有走关系的时候。

来之前也不是没想过这位少爷会找到他的目的肯定不简单，但谈到实验室，对他也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

“虽然我总管这个拍卖场的所有事宜，但其实……”

“不必绕弯子，我既然找到你，就必然带着十足的把握。”乐珉涛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微微偏头看着他，眼神有着十足的侵略性，“我知道你还参与了实验室的建造，你如今这个位置，跟实验室可脱不了关系。你在三个月前被调到这里，应该是实验室需要你做些什么吧。”

卡穆闻言叹了口气，“既然知道我跟实验室交情匪浅，乐总怎么会找上我呢。”

“因为你怕死。”乐珉涛勾唇浅笑，在他那张冷脸上怎么看怎么凉薄，“不是么？”

“乐总确实不愧Hec主理人的身份。”卡穆拭掉额头上的汗，喝了口茶后，又深呼吸两口气，“说实话，我都坐到这个位置了，谁想要与虎谋皮呢？”

与虎谋皮，另一个意思是过河拆桥。乐珉涛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他这人并不喜欢跟小人结交合作，可有时候他不得不这么做。

“唉……若不是他们实在做过了，或许我也不会……他们研制出来的东西可不只是用在人的身体上，还能用在大脑，进行精神控制。”卡穆继续说着，压着声音，越说越小声。

“这……”他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太多的实验体从他的眼前经过了，他积累了很久的恐惧，以至于到了只是想起来就会打冷颤的地步。

然而只是片刻，他眼珠子一转，强行压住心里满溢的恐惧，撑起了一副世俗的人皮，笑道：“不如说说你们乐家准备出多少钱吧？”

乐珉涛挑眉，惊讶他的变幻之快，同时冷笑了一声，他抿了两口茶，没急着回他。

“不是我能出多少，是你能吃多少。”良久后他才说了这么一句，偏头过来说了个数字，“我出十三个亿，你也要有命能接得住。”

他气势凌人，震得卡穆整个后背都是冷汗，卡穆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不小心就露怯，只是仍旧挂着一副奸诈的笑脸，说道：“乐总这是在暮色威胁我？是不是不太看场合了？好歹我才是东道主不是吗？”

他大概都没发觉自己已经逐渐丧失底气，说话语气都有些虚。

乐珉涛听着他的垂死挣扎，好整以暇的换了个姿势坐着，甚至贴心的叫人来换一壶已经被卡穆喝空的茶水。

那上好的青花瓷茶壶，映衬着卡穆铁青的脸色。

“暮色可不是说是谁的场子，谁就有话语权的，这里的主子天天变，你真觉得等那些世家代表聚齐，你还能说得上话吗？更何况……”乐珉涛笑了笑，“暮色只是一张皮，这张皮下边藏着的，是所有世家征讨的目标，你会坐在这里跟我谈生意，也是因为实验室，而不是暮色。”

乐珉涛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卡穆这时才感觉到一道来自暗处的威胁，他瞪大眼睛，拿着茶杯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怕死的特性给了他一个小如沙砾的胆子。

“……三千万，我会给你一个便利，仅代表我个人。所以……”他咬了咬牙，只能退步。

“明白，这三千万作为我私人雇佣你。跟乐家无关，你只需要等我指示就行。”乐珉涛点头，目光不再在卡穆这里停留，他撑着头看拍卖场，这时拍的是一条关于某国管理层的消息，是个针对性很强的拍品。

放在旁边的手机叮了一声，乐珉涛瞟了眼，抿唇懒洋洋的说道：“钱转到你卡上了。卡穆先生，最后提醒你，要记住谁才是老板。”

他最后还不忘给个下马威。

卡穆起身，向乐珉涛九十度鞠躬，十分诚恳的请求道：“还望乐总能不计前嫌，离开这里时能搭上我。”

他似乎是已经猜到了乐珉涛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明面上是各世家聚集商讨的会议，但底下却暗朝汹涌。让他感到害怕的并不是乐珉涛的冷言冷语或者气势凌人，是他发现自己站在了坟头上，处境如履薄冰。

乐珉涛挥了挥手，语气没多少变化，“那要看你对我来说，有多少利用价值。没事就离开吧。”

卡穆离开后，侍者进来换掉茶水，等只剩下乐珉涛一个人的时候，有人掀开右侧帘子走了进来。

乐珉涛看了来人一眼，昂首唤道：“姐。”

乐沐阮冲他扬眉，手里还拿着把带消音的狙击步枪，紧身卫衣和黑色连裤短裙，露出了大腿上的绑带，上面绑着军用小刀与弹匣，长靴下四厘米的高跟踩着地面哒哒作响。

“他刚刚是不是感觉到，我拿枪瞄着他的脑袋呢？改口这么快。”她靠到乐珉涛的座椅上，将枪放在了一旁，一手搭在了乐珉涛肩膀上，一手越过他拿了杯水喝。

“或许。”乐珉涛应声道，略带敷衍。

“啧，不行啊，太久没有接过军事相关的影片，技术居然退步了。”乐沐阮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咂舌道，皱着眉头考量着要不要回家后锻炼锻炼。

“没有，他只是被我吓到了。”乐珉涛顺着话就改了口。

“好吧，勉强相信你。”乐沐阮垂眸看了他一眼，抬手想要捏乐珉涛的脸，被他偏头躲了过去，只好收回手哼了一声，说道：“你的小喵咪，是不是不来了？”

“他叫贺晴。”乐珉涛不满的更正道，抬眼瞧着乐沐阮，像在说改过来。

乐沐阮跟他对视一会儿，拗不过他，噘嘴鼓着腮帮子，勉为其难改了口，“好吧，贺晴。我今天能看见他吧，今天过后我可没有时间了。”

乐珉涛转过头来，语气十分笃定，“他一定会来的。”

乐沐阮没质疑他的那份迷之自信，只是抱着手歪着头看拍卖场的乐子，没过几分钟，有人来通报了一声有人找。

那人只堪堪开了个门缝，并未进室内，乐沐阮本身就藏着行踪，随意瞟了眼门口后，在乐珉涛耳边用气声轻语，“你又有客人？”

同时手上做着动作，比了下大拇指，又向下比小拇指，意思明确，比大拇指，好人，比小拇指，坏人。

乐珉涛默默竖大拇指。

清楚自己弟弟的考量，乐沐阮比了个“ok”，两三步就闪没影了。

来的人是艾斯。

乐珉涛与艾斯并没有什么话好说，两个人也都心知肚明，坐下来两相无言，连空气都是尴尬的。

“我不请自来，小乐总不会嫌我多事吧？”半壶茶下肚后，艾斯才干巴巴地开了头，“虽然自从知道贺晴和你的关系，我就在猜你什么时候会找我，与其等你来找，不如我自己先来了。”

“……你倒是个明白人。”乐珉涛看了他一眼，语气神态显得都有些冷，“我想知道贺晴来这里的动机，他有没有跟你讲过？”

“讲过。”艾斯坦然点了个头，“他说是为了个死人，一个叫秦和的死人，说……是来救他的。”

“感觉他说话神神叨叨的，和你一样是个怪胎。”

乐珉涛冷眼瞧着他，似乎是在对他的措辞不满，不过艾斯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性子，他抿了抿唇，握着茶杯的手收紧了些。

“秦和”。

果然是他。

这个人，在他的调查里，跟贺晴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秦秘书和他说，“他死在了十八岁。”

他记得很久以前，贺晴无意间跟他提过一嘴，说自己十八岁之前，还不是现在这个鬼样子，那个时候他狠辣，但却天真，一心求死，可后来他长大了，改变了想法。

他说十八岁成年是人生的第一道门槛。

乐珉涛当时并没有在意那么多，如今回想起来，感受还挺奇怪的，原来他曾告诉过自己很多真相，只是自己迷蒙在缪斯的影响下，从未主动去看清过。

和艾斯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很久，他旁敲侧击问乐珉涛知不知道乐文柏的内部消息，乐珉涛都敷衍过去了，两人斗嘴了好几个回合，艾斯把水喝干了才撤退，临走时还说自己会提醒贺晴有人等他。

艾斯走了后，乐沐阮从帘子后走出来，看到乐珉涛站在了窗台前，大概是坐了太久，感到疲惫，正捏着眉心放松。

乐沐阮心疼他，坐在位置上叹了口气，“唉，所有人都不同意你来这里是对的，你根本不适合掺和这些事情，你总会给自己很多负担，心太累了，会很影响效率。”

“我可以帮你挡掉一些人，可是，你要怎么过大哥那一关呢？你来这我都没告诉他。”

“我自有办法。”

适当的放松并没有让他的疲惫减轻多少，正如乐沐阮说的，他总会自己给自己添负担，比如他与卡穆的交易，他需要估量可行性，考虑贺晴的行动方向会不会跟自己冲突，而他又该在什么地方行使这三千万的权利，得以有最大效应。

他接收到的信息越来越多，考虑的也更多，方方面面的牵扯都会成为他的负担。明明不出现在这里，他现在只需要在Hec集团总公司听别人的报告企划，偶尔提点意见，然后等着蒸蒸日上。

比冒着生命危险去纠缠一个想方设法跟他断开所有联系的绝情的人要强无数倍。

当然目前他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怎么应付他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