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梓乐总算见到真正的里世界了。
该怎么形容呢？它和表世界文学作品里想象的那种充满未来科幻感的世界完全两模两样。
老旧的房屋，充满人烟气息的街道，以及触手可得的日月。
在垃圾区的时候，他们只会觉得这个灯泡一样的日月可笑，但等到他们来到更为中心的街区时，他们才发现他们之前的想法太狭隘了。
这哪里是可笑，这简直是荒谬。
好吧，里世界的人是没常识不认识日月，但这也不代表他们就真的可以把日月当灯泡了吧。而且这个距离，说是台灯都有人信。
谁家日月和人就隔着十几米高，这要是住在最高层，伸一晾衣杆就能打到。
“我现在明白他们把太阳东升西落判断为幻想文学的依据了。”任梓礼一脸深沉地说道。
任谁在这种环境长大，都不会相信还有那种太阳的存在。
此太阳非彼太阳，这简直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东西。里世界的这个，也就是借着太阳名字的照明灯而已。
“收起你的表情。”任梓乐胳膊肘撞了下任梓礼，用气音提醒道。
任梓礼下意识抬头，果然看见街边唠嗑的人停下话，好奇地望向他们。
从垃圾区出来那么多人，稀奇。
“白姐，家里又多人了？”有认识白茉的人探出头来打招呼。
白茉在这里也有些名气，虽然是不好的名气。
垃圾区有时候也会出现人。
抚养院不是总能培育出合格的孩子。有的孩子天生性格残缺，难以适应人类社会，抚养院就会将他们安乐死后扔到垃圾区。
不受重视的小孩不能得到机器人精心的照顾，所以在同样规格的药剂下，一些强壮的孩子总能捡回一条命。
白茉就会去捡那些还能活下来的孩子，把他们养大。
所以她总是在城区采购一大波东西就匆匆赶往垃圾站。但带着那些残缺的孩子出现在这里，白茉也是第一次。
他们好奇地观察着这些小孩。
这些被主脑判定人格不健全的小孩，看上去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呀。
“你好。”一旁的人向任梓礼试探着伸出手。
他和他身后的人都忍不住屏气，等待着任梓礼的回应。刚才他们可看见了，就是这小伙看见月亮都是一副痴呆的模样，傻傻的，攻击性应该不强。
就算攻击性强也没关系，其他看热闹的人已经把医疗抢救舱搬出来了。
“哎？你，你好？”任梓礼一头雾水地回握他的手，茫然地抬头看向白茉。
白茉的表情难得有些心虚。
虽然她是在这里有套房，但这不是长居在表世界嘛。所以为了有个合理的理由，她才随便编了点。
她哪知道这些邻居记得那么牢？
但这也怪不到邻居身上。
就白茉想出来的理由，足够成为邻里之间谈个几十年都不会腻的新奇话题，那么多年没上门打听已经是他们对邻居最大的爱了。
白茉这一瞬间的心虚被任梓乐捕捉到，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些邻居奇怪的态度都是因为妈妈。
而且还是不好的印象。
再之后，不管邻居怎么逗她，任梓乐都不对他们做出回应。
“你这几个小孩养的不错。”逗玩过后，邻居们大方地给出他们的夸奖，“不过他们只能短暂停留，不能长居哦。”
“这次搬的东西比较多，所以我就叫他们来帮个忙。”白茉努力维持自己的演技不崩，“这位是我在外面认识的伴侣，鬼笔市的，之前一直帮我在垃圾站养孩子。”
“鬼笔市，那很远哎。”邻居们好奇地打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她以前也没发现邻居们那么八卦呀。
白茉想了想：“游戏上认识的。”
里世界的人口流通其实很少，大家都只在自己的城区里过活，相对的，认识外面人的机会也很少。
但因为生殖中心和抚养院的存在，至少里世界从来不用担心亲近繁衍的问题。
“哦，《第二世界》嘛，我也玩，挺有趣的。不愧是诺亚出品，里面的npc灵活得就像真人。”邻居兴致勃勃地点评，“如果你们还要在垃圾区住很久，可以多带点可充电的光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气站的工作人员老出问题。要是他们干不了，我也可以去干。”
位于里世界最高层的天气站，主要负责日月轮替和修缮。而且这个工作大部分由机器人负责完成，占据少数的人类员工还都是抽签制选上来的。
这也是大家最感兴趣的工作之一。
“就是，我们刚才回来的时候还黑了好久，差点找不到路。”白茉心有戚戚地附和道。
难得遇到那么配合的聊天对象，这位邻居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听小道消息说，小道消息哦，这几次天气站的死机是因为诺亚出故障了。”
“啊，怎么会。”白茉睁大眼捂住嘴，掩饰住自己忍不住翘起的唇角。
如果这是真的，那可太大快人心了。
“真的，我和你悄悄说，你不能告诉别人。”邻居看了眼任萧，偷偷凑近白茉，“听说是诺亚老了，部分零件已经损坏无法修复。所以过段时间，诺亚可能会更换主机。”
“这可真是件大新闻，你居然能知道。”白茉崇拜地看着邻居。
领居果然最受不住这种眼神：“那当然。我爸爸的哥哥的姨丈的姐夫的外甥的弟媳可是在智脑中心工作的，那里总有最新的消息。”
但理智的出逃也就一会，邻居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又多嘴了，心虚地看了眼周围，催促道：“你们不是还要搬东西吗？你们先去忙，下次有机会我再和讨论。”
下次一定，往往就是没有下次。
不过白茉不在这里久住，就算告诉她也没事吧。
邻居心事重重地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挥手告别了热情的邻居，白茉刷了指纹来到了她的房间。
位于第三层的大平层。
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白茉进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所有的房间和设备，确保没有被诺亚入侵。
等到她回到客厅后，正式宣布大家可以自由说话了。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白茉鼓励他们畅所欲言。
短短的时间就见识了这么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一定会对他们的心灵造成极大的刺激吧。至少不会像小萧一样淡定，那就太不可爱了。
“刚才他是在占我便宜吗？”任梓礼还是觉得刚才和他握手的那个人奇奇怪怪的。
“呃，”出师未捷身先死，白茉眼神飘了一下，就开始胡诌，“这是独属于里世界的一种礼仪，代表着欢迎你。”
任梓礼很快就接受这种说话，转而道：“那他们怎么没欢迎乐乐和小萧，是不是看不起他们？”
说到小萧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勉强。
“我觉得诺亚出事和网站被封有关。”任梓乐并不想继续看着自己的哥哥犯蠢，强势地将话题转到正事上。
被封的网站，就是尹城的那个艺术论坛。
当时他们不仅看了，还录屏了。这种直接挑衅表世界法律的网站，他们当然要作为热心市民积极举报。
如果他们的推理正确，艺术论坛作为一个并不算小的组织必然长期为诺亚提供大量的负面情绪。一旦这个供应链断掉，诺亚肯定会受影响。
天气站只是个开始。
“如果能问到天气站出问题的准确时间的话，就能验证我们的猜测了。”白茉也赞同任梓乐的这个想法。
“正好刚才那人说诺亚最近会换主机，我们可以去打探一下消息。”任梓礼补充一句。
虽然邻居对任萧有所顾忌，但他对任梓乐几人却毫不设防。虽然声音没出来，但那个口型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也就大致猜到了他的话。
既让白茉履行了口头协议，还让唯一不知情的任萧知情，大家都有美好的结局。
“可以考虑，但也不能太重视。他那个消息都已经中转了不知道几手，里面哪个字是真的也已经分辨不清了。”白茉鼓励，但不支持。
任梓礼再次退回到他的沙发上。
“其实我们现在更应该关注的，是住在哪。”任萧在客厅找到一本地图，摊开在茶几上，“我们现在位于层菌区红菇市，距离诺亚所在的中心区是所有市里面最远的那一批，诺亚对这里的监测不会太严。”
“是的，所以这里还保留着一部分人文关怀，就像你们刚才遇到的那位先生一样。”白茉点头，“越靠近中心区，那里的人就越像机器人。
“他们除了工作，就是在家玩《第二世界》，走在外面望过去都是空荡荡的。你们不会喜欢那里的。”
“那就选另一个偏远的市区。”任萧自然是老婆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还有个问题，诺亚为什么会突然找上我？”
任梓乐住哪都无所谓，她就是单纯好奇为什么会在她快才成年之前找上她？
是来自同行之间的本能让它感应到不能让她成年，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任萧和白茉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由任萧开口：“你们应该知道你们妈妈是研究员吧。”
任梓乐和任梓礼都点了点头。
就是因为妈妈是研究员，很少陪他们玩，所以他们跟爸爸的关系更亲近一些，即使妈妈表现得更加温柔。
“乐乐，我们得先和你说声对不起，因为你是因为你妈妈才被牵连的。”任萧继续说道，“当时你妈妈怀你的时候就遇到过一次小偷，虽然没有受伤，但惊吓早产了，没能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
倒也不是。
任梓乐看着地面。她早产，其实是因为当时白茉去医院产检得勤快，她吃到了不少怨气，一不小心吃撑了，提前成熟，所以就出来了。
不过，她总算明白这些年来的偏爱是为什么了。他们都觉得自己亏欠她的。
“但这次偷窃也给了我提醒。”白茉接过话，“我想，我肯定是研究出重要的东西，这才让诺亚忍不住捣乱。”
“当时你妈妈在那个研究所是用假名登记的，平常也只有你妈妈和几个工作人员出入，所以追查不到我这里。从那以后，你妈妈就深居简出，减少自己在表世界的存在感，这才安稳了十几年。
“直到最近，你妈妈研究出一种针对智脑的病毒。那是在之前研究基础上的升级版本，有极大可能会对诺亚也产生影响。大概就是测试病毒效果的时候被诺亚捕捉到，它发现你妈妈还在继续对他不利的研究，所以就想用你们来威胁你妈妈。
“这也是我们没有考虑到的。”
“我们以为它在实验室操控仪器爆炸已经是它能够在表世界发挥的极限了，没想到它还会通过《第二世界》雇佣杀人。
“乐乐，是爸爸妈妈连累了你。”
“相比起表世界，”白茉叹了口气，“它对里世界的监视就没有那么严格了。根据我的同伴时不时发来的消息，他们都生活得挺好的。所以我才想着把大家带下来藏一段时间。”
“可诺亚又不是真的智脑，它不是外星生物吗？”任梓礼好奇地提问。
“就算是外星生物，只要它的运行方式和智脑类似，就会受到同样的影响。”白茉解释道。
“那我觉得，我们可以靠近中央区一点。”任梓乐指了指地图，“过几天，诺亚不是很有可能会换主机吗？”
趁它病，要它命。
又能打探消息，还能帮妈妈测试一下实验产物的数据。
他们的讨论还没结束，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