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过村中的事情，司道放开感知力，察觉到破庙中已经无人，席清应当已经离开，她便也不再在这里停留。

这种等级的魔，司道杀过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不能激起她丝毫波澜。那些村民的作为，才是让她浑身战栗。

许是为了换取功名利禄，许是为了得到荣华富贵，也可能希望平安顺遂。无论是什么愿望，都不过分。可他们应该自己去争，凭什么妻女的性命就可以成为他们换取富贵安稳的踏脚石！

出来游历这些年，司道见过魔，更多的是见识人心。这样的事情她不会处理，若要按着她的想法，那些为一己私利献出妻女的人比魔更家可恶，更加该死。所以，她通知了道衍宗。

庙中魔虽死了，那把沾了怨气的锈剑还在，村民为了私念献上的供奉之力也没有完全散去。若是留着，又是隐患。她走到破庙处，准备把这里催生魔气的根源解决掉。

司道刚踏足庙中，那把锈剑就不安的震动起来，丝丝缕缕的黑色怨气从金属剑身溢出，发出凄惨的钲鸣。

剑身飞起，立在司道面前，锈过的斑驳金属片片脱落，露出它原本光华锋利的模样。司道认真看，这当是之前哪位仙师的佩剑。这剑上，供奉之力极为强盛，虽然沾染着些血气，依旧不可小觑。

看来之前她杀的两只魔，不过是受这把剑驱使。

锈剑化作人形，看向司道的目光凶狠又恶毒，“你坏我好事，我要杀了你！”

司道从没想过这样外貌俊秀的剑灵，说话的声音会这么尖锐又难听，一时间，她又觉得有些烦了。

可修仙之人的东西魔化，毕竟不是小事。司道耐着性子和锈剑周旋，引着锈剑说出真相：“我坏了你什么好事？”

锈剑到底不比人，才生了灵智，轻易就说出了真相，气愤道：“明明只差一点儿，主人就能陪在我身边了。都是你，都怪你！”锈剑的招式越发凌厉。

司道抬手和锈剑对打，心中却在回想，村中的献祭阵法，那两只不堪一击的魔，以及魔气最盛的这座破庙。

那献祭阵法她开始就注意到了，看着手法像是修仙之人所设。因为与她平时布阵习惯并无不同，只是粗糙些，所以她看到阵法时没觉得奇怪。现在细想，却是明白了。

魔族的献祭阵法中间有几个方位是不一样的，村民们阵法所献祭的力量，不会落到魔族身上。那两只在外行走的魔，其实只是替这把锈剑捕猎罢了。

无数生人献祭换回来的人，怎么可能还是原来那个修仙之人。即便他没苏醒，也已经是魔躯。

司道指尖一枚符咒燃烧，视线随后定在破损不堪的神像上，确定道：“他在这里。”

锈剑着急地护在神像前面，“你想怎样？”却被司道手中法咒的光芒打开。

司道放下手，“除魔而已。”神像裂开，现出来的只是一缕先主人的残念，但因为人们的供奉和献祭，这缕残念也将要修出人形。

透过这缕残念，司道看见锈剑的主人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剑，日复一日，终于学有所成，被宗门收为内门弟子。在他回家找爹娘报喜时，村子却被魔族侵占，锈剑主人战至最后一刻，原本光华的剑身也染了斑驳血迹。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他，便盖了这座庙，也把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剑供在庙里。

庙外有人走过，司道感知过去，却见是席清。他怎么又回来了？业火城虽大，但困不住修为还在的他呀。

席清在破庙外，唇边挂着嘲讽的笑，他这位师尊心如铁石硬，这把锈剑对主人的思念之情，在她眼里怕是什么也不算吧。当初，她杀自己的时候，也没有手软过一瞬。

司道用法器将锈剑和那缕残念一并收起。

其实司道是留了手的，法器炼化七七四十九日，若他们能去除魔气，司道自然不会再取他们性命。若不然，司道也不会留下后患。

她把法器收好，本欲抬步走出破庙，可察觉到席清还在门口，步子停顿下来，准备等门口的人离开，她再出发。

席清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见司宗主没有要走的意思，便知她是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了。司念尘果真是厌恶极了自己，如今这意思，是看他一眼都不想。

可如今他活是活过来了，修为却还回去了，堪堪达到前世刚拜师的水准。以他如今的修为在魔族肆虐的业火城独自行走，用不了几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没办法，司念尘虽不愿见他，他在这种时候却得攀着司念尘。

司念尘这个人，虽然心冷，没有一点儿人气，可她也不会对还未犯下错的人下杀手。这种时候，他还是跟在师尊身边更安全些。

想清楚这些，席清就走进了破庙。

席清一步步走近，司道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人是她召唤回来的，她清楚的知道重生回来的席清不认识她，在席清的靴子停在她身前时，她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剑，站起身时，却看见席清一双纯真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司道捏紧剑鞘，移开自己的视线，转身就要离开。

身后少年却唤道：“仙师，我们是不是认识？”

司道的脚步顿住，她再也迈不出去。往日生活，历历在目，浮现在她眼前。

她在道衍宗受人尊敬，却也被捧在高处，没人敢和她多说一句话。司道自九岁继承宗主之位，并以雷霆手段压下那一场宗门浩劫，血洗清心殿后，便没有了同龄玩伴，也失去了长辈关怀。再加上她本来就醉心修炼，不善言辞，与大家看起来就更疏远了。

席清拜入她门下后，这一切才有了不同。

席清会记得她喜欢的颜色，喜食的味道，会拽着她的袖子，让她陪他去看烟花，也会悄悄钻进荷花池里，突然冒出来吓她一跳……

细想起来，她二十多载岁月，有九成的笑容是和席清在一起时出现的。

可越是这般，她就越不愿意让席清再留在她身边。

她做师尊太差劲了。

因为司念尘迟迟不回头，席清心中担忧，司宗主这眉头蹙的这么深，莫不是在纠结要不要杀了他？

司道总算转身了，语气是压抑之后的清冷平淡，眼神也只看着旁边，“是吗？”

这样的表现在席清看来，司念尘果真是极其不愿与他说话的，怕是觉得看他都脏了眼，也是，司念尘一生以除魔卫道守护苍生为己任，却带出了他这么个要撕裂诛魔阵，放出魔族为祸天下的徒弟，司念尘能对他有好脸才怪。

席清揣摩着司念尘的语气，很是平常，没有杀意，这就够了。

他笑着说道：“不瞒仙友，我失忆了。”

司道阖了下眸子，她当然知道，否则，她都不知该如何站在这里面对他。

席清见司念尘没有怀疑，表情中似乎还带了几分认同，便继续说道：“我是见仙友身上有块玉牌，和我身上这个颇为相像。”他从腰上取下自己的弟子玉牌给司念尘看，故意猜测道：“或许，我们出自同一个宗门。”

他记得自己前世入魔叛出宗门后，司念尘就把这弟子玉牌收回去了，如今却不知为何在自己身上。

不过，不论原因，能让他在司念尘这里蒙混过关就好。

司道接过玉牌，触着上边的“道”字，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片刻后，她说：“这玉牌是道衍宗司道的弟子信物。”既然席清并不认识她，她据实以告也无妨。

席清听见司念尘这回答，心道：“果然是司宗主，连谎话都不说。”他拿回玉牌，看起来颇有几分为自己是宗主弟子而高兴，问道：“不知仙友如何称呼？在下席清。”

司道只回了自己的表字，“司念尘。”

席清听着这半句鬼话都没有的回答，觉得司念尘实在是有趣极了。

他压下自己这荒唐的念头，他怎么能觉得她有趣？司念尘可是亲手取了他性命的人。如今老天有眼，让他再活一回，他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犯蠢。

司念尘提着剑离开，席清紧跟着她的脚步，“司念尘，你能带我去道衍宗吗？”

她从未被弟子当着面唤名字，甚至整个云洲都没几个人有资格直接喊她的名字的，所以，席清这样和她说话，她感觉很奇怪。

“不能。”她拒绝的干脆利落。

带席清回道衍宗，就是送他去死，司道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拒绝在席清听来却是另一种意味，司念尘不愿认他，甚至也不想在道衍宗看到他出现。

他又不稀罕去那个破宗门，要不是在业火城他没有自保之力，早就离开了，哪里会和司念尘走在一起？席清不在意，前世功法他都记着，只要跟司念尘离开业火城，他自己会悄悄消失的。

一直待在司念尘眼皮子底下，席清也怕哪一天小命就没了。

天色渐晚，两人在一个村落借宿。

可这村里的村民却很是奇怪，看见有客来，第一反应竟然是赶紧关门，好像生怕他们进去。

席清在一棵树下躺着，恶劣地笑着，看司念尘准备如何应对。司念尘即便是在外除魔也极为讲究，若非没有办法，绝不会宿在野外。

司道被拒之门外，又对上席清那看热闹的笑脸，冷冷问道：“你打算这样睡？”

席清点头：“现在的晚上也不冷，凑合一宿而已。”

司道冷声提醒道：“你注意晚上别魔气入体了。”虽然她知道席清有前世的强悍修为在，晚上别说睡地上，就是睡地底下也不会魔气入体，可这里毕竟是业火城，她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一句。

席清躺在地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眼睛看着星星，淡笑道：“放心吧。”他见司念尘背对着他，迟迟没有休息，想起司念尘向来惧冷，便脱下自己的外袍铺在地上，“你要不来这里躺着。”

他保证，他只是怕司念尘在地上睡一宿魔气入体生病，到时自己一个人走不出这业火城，绝对没有丝毫关心她的意思。

司道正在地上摆着阵法，将要好时，被席清叫了，回头便看见铺在地上的外袍。以前，席清也总是照顾她多一些。

因为这一愣神，她指尖凝聚的微弱灵力散了，本来想用阵法造间屋子出来，现在，她走到席清身边，“那就多谢了。”

席清从散去光芒的灵石上辨出那阵法原本的用途，突然觉得他叫司念尘这一声有些多余了，其实他也想睡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