骇人的寂夜。

“你那叫寻衅滋事！身份证拿出来！身份证！”

“谁先动的手？别找理由！就说谁先动的手！？”

深夜十一点，城市里秋虫鸣声寥寥,几不可闻，瓦区派出所内却人声鼎沸。

大厅里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咒骂声，将审讯室中江浩汤的理智彻底淹没：

“袭警！女士！我已经强调了五遍了！你是因为袭警被带来派出所处理的！”

磨光最后一丝耐心，江浩汤终于拍案而起，熬红的双眼紧盯着审讯桌对面的女人。

女人长发乌黑，在先前必定精心打理过，但那份精致早已没有踪影。她面色苍白，显得血红的嘴唇更加刺眼，尖利的犬牙上残留着已经凝固的“血迹”，随着嘴唇的开合，不时有鲜红的液体从她唇缝中渗出。

仿佛没有听见对面的怒斥，她只低着头，双眼没有焦点地在桌面乱扫，口中念念有词：

“血奴，我的血奴……”

///

一小时前。康城市，飞速的现代化与国际化进程，近些年吸引了各地的年轻人前来。今夜的万圣狂欢，就是他们的主场。

夜幕降临，全城的年轻人都奇装异服，成群结队，默契地出现在灯箱街，奄奄一息的街道，登时被音乐与喧嚣填满。万人空巷的情景，营造出一副充满活力的假象。

这是位于康城市瓦区的一条老街，与云栈路仅一排楼房之隔，两条平行街道的命运却千差万别。云栈路赶上瓦区新城建设整改，从脏乱的街道摇身一变，成为霓虹闪烁的时尚街区。

而灯箱街，凭着几家装潢复古的酒吧苟延残喘，平日鲜有人至，也正因如此，它在今晚成为交通管制的盲区，迎来万圣夜狂欢。

“万恶节！”

巡逻的路上，江浩汤啐了口唾沫，心中暗骂。

说是巡逻，但灯箱街目前的状况，只能允许他在摩肩擦踵的“妖魔鬼怪”中勉强前进。

艰难行至灯箱街的尽头，人流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对面就是交通管制路段，几辆警车打横停在路口，红蓝交替的警灯不断闪烁，巡察维持秩序的声音淹没在狂欢的人群中。

江浩汤像是见到救星，蹭着人群向路口的警车走去。

穿过几层人墙，他才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靠在警车上——

挺拔的男人一身板正的制服，恰到好处地覆裹他紧实的肌肉，勾勒出精致的线条，在如此情境中，显得别有一番耐人寻味。

男人双手环抱胸前，目光不动声色地警惕四周，江浩汤当下松了口气，熟络地上前招呼：

“路队！”

路行遥循声回头，见是江浩汤，便随意抬了抬手，算是打过招呼。

“路队，您的班俩小时前就结束了吧？怎么还在这儿？”

“人手不够，我再帮忙看会儿。”路行遥的嗓音带着疲惫，比平时还要低沉，穿过喧嚣的空气，反而显得异常清晰。

“路队，听您嗓子这状态，昨天也没休息吧？巡逻这种差事还是交给我们这种碎催干吧。您这几天，现场、报告连轴转，现在连巡逻都不放过，您都干了，还要我们干什么？”江浩汤殷勤地念叨着，与路行遥并排靠在警车上。

路行遥只侧头瞥他一眼，并不接他的话茬：

“姜汤，听说你想调我们队来？”

江浩汤闻言，一个打挺直起了身板：

“路队，您有所考量？您看我有机会吗？”

路行遥带领的刑察五队，是康城市局里赫赫有名的新星小队。不仅因为案件侦破精准高效，还因为小队的骨干是清一色的年轻人。

去年局里意欲创新改制，由刑察五队作为实验组，率先引入协查部合作侦破案件。领导们出于多方考量，数次引荐经验丰富的老人给路行遥，都被他笑着婉拒了，只说队里大家平时没大没小地打成一片，习惯了，来了老同志怕多有得罪。

正如市局里人所共知，五队工作气氛轻松活跃，成为很多新人的“梦中情队”。江浩汤去年警校刑察学专业毕业，实训成绩第一进入市局，今年年初借调到刑察五队帮忙侦破了一个案件，自此对五队魂牵梦萦。

“你觉得你有机会吗？”

江浩汤一抬眼，正对上路行遥暗含戏谑的目光，顿时心灰意冷。

“姜汤啊，等你哪天不会被小学生撂倒，我们再谈你入队的问题吧。”路行遥笑着，抬手搭上江浩汤的肩。

“那不是‘撂倒’！是绊倒！绊倒！”

路行遥没有理会他的争辩，只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

年初借调出任务，追捕途中被路边的小学生绊倒，差点丢了犯人。

这件事成了队里一整周茶余饭后的谈资，也让江浩汤在名义上失去了留在五队的机会。自那以后，只要不出任务，他就整日泡在健身房，憧憬着有一天要破件大案，一雪前耻，轰轰烈烈加入五队。

“路队，您早点下班吧，看这情形，今儿非得值到后半夜去。”

路行遥抬腕看了眼手表：“没事儿，还早，再巡一圈。”

“您肯定昨天才值了个大夜，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话刚说完，路行遥已经迈开了步子，江浩汤只能叹口气跟上去。

“路队，说真的，平时就算了。但今天，您一定得早点儿回去！您这长相、这身材，穿真制服都像cos，您巡这一趟，得被多少‘鬼’吃豆腐啊？你知不知道，去年万圣节活动，只算瓦区，就有多少起酒后袭警事件？”

“多少起？”

路行遥话音未落，随着身后一阵骚动，有东西猛地撞上他的后背，不及转身查看情况，一双胳膊从后方飞快箍住他的脖颈，他下意识试图扯掉那双胳膊，颈部却先传来刺痛，剧烈的疼痛让他一时难以发力。

身旁的江浩汤反应迅速，一把扯开紧箍路行遥的手臂，顺势扣下紧贴在他身后的女人。

路行遥一手捂着受伤的侧颈，回头查看情况——

江浩汤扣着的女人面色惨白，嘴唇鲜红，露出的犬牙上沾着滴注的鲜血。

他忙把衣领拉下，向江浩汤眼前凑了凑，示意他帮忙检查伤势。

“路队，没大碍，就擦破点皮。这个血…应该是万圣节道具血液。”

“姜汤，反应挺快，力量不错，”路行遥整理齐衣领，道：“可以开始准备调岗申请了。”

“嗯？？！我有机会了？”

“拷走。”路行遥撂下话，拨开人群朝着路口走去。

///

警车开进瓦区派出所，已是深夜十一点。

路行遥将近四十八小时没合眼，喧嚣从派出所门内倾泻而出的瞬间，剧烈的胀痛从太阳穴开始，迅速侵袭他整个大脑。

“姜汤，那个‘吸血鬼’交给你了，处理完了通知我一声就行，我先撤了。”

“收到！路队，您好好休息！”

江浩汤因为路队的两句表扬，高兴得哼哼了一路，动作利落地招呼辅警把“吸血鬼”送进了审讯室。

“血奴，我的血奴……”

审讯室中，吸血鬼打扮的女人不理会任何问话，不时捶桌或踹凳，坐立难安。

束手无策的江浩汤又一次向身旁的辅警大哥确认：

“哥，检测仪器真的没问题吗？她真的没达到醉酒标准？要不去医院做个血液酒精含量检测？”

老成的辅警不以为然，眼皮都没抬便摇摇头，道：

“小同志，这样的，就直接尿检吧。”

停车场里，路行遥狼狈地钻进一辆灰蓝色轿车，一手揉着太阳穴，在点烟器上点燃一支烟。

他并不经常抽烟。即便是焦躁和疼痛在脑中杂糅的此刻，他也只浅浅吸了一口，便将夹烟的手伸出车窗外，任由它在风中燃烧。他脑中混乱地祈祷着，希望待香烟燃尽的时候，头疼能有所缓解。

平日里十多分钟的车程，路行遥开了将近半小时，进家门时已至零点。第二天是轮休的日子，如果没有紧急事件的话……路行遥想着，阖上身后的房门。

这套房子开间不大，但胜在离市局仅十分钟车程，路行遥前几日刚搬来这里。

此时清冷月光正倾泻而下，穿过落地窗，洒在米白色的地毯上，让整个客厅都染上冷气。路行遥随手开灯，暖黄色的灯光霎时将冷气驱散。包裹在暖光里，他长舒一口气，像回到庇护港，不知觉间，竟窝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路行遥隐隐听到楼下早餐摊叫卖的喇叭声。一看时间，差一刻七点，天刚微亮，洗漱泡澡后，他决定去阳台透口气。

卧室的一面是推拉式玻璃门，门外是一个还算宽敞的阳台。还没来得及打理，阳台至今空空荡荡。

路行遥一手提椅子，一手推开门。滑轨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时分显得格外刺耳，他默默放慢了动作，安置好椅子坐下。

秋日的寒气没有逼人的气势，缓缓涌来，环抱住路行遥衣着单薄的身体。总算清醒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活动活动颈椎，刚一扭头，便毫无预兆地撞上一个陌生的目光。

几米外的隔壁阳台，一个面容白皙的女子正直直盯着他。

女子乌黑的齐肩短发披散着，身上的睡袍或许是丝绒材质的缘故，在微弱的晨光下泛着绮丽的光，将她的皮肤衬得更加苍白。

她背靠阳台矮墙，手中拿着啤酒罐，半眯的眼睛里，眸子如狐狸般跃动着光芒。

惊艳得可怕！

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在那？她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她盯着我多久了？我为什么没有发觉有人在看我？人类的皮肤有这么白吗？她是人类吗？她是吸血鬼吗？

路行遥竟没有发觉自己在愣神，更不知道自己呆住了多久。

“你好？”女子率先打破沉默，她发出声疑惑的问候，将手中的啤酒罐举到面前晃晃，试图重启路行遥的注意力。

路行遥终于回过神来，打了个激灵，愣道：

“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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