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鱼公司真的搞到了李进的授权追认之后，潮元公司的嚣张气焰可以说是遭到毁灭性打击。

很快双方就确定了时间线上调解，一切顺利的超乎想象。

许佳元觉得干了这一行，最能体会到什么是风水轮流转。

明明上次陈树还被气的头上冒烟，如今是一脸的春风得意。

嗯，果然人不会得意太久。

调解结束，陈树关了电脑，凑过来神神秘秘的。

“李巍已经打钱了。”

许佳元也并不意外，果然跟陈树预计的一致，李巍并没让他们等太久。

陈树又接着，“我给你看看女方提交的起诉材料。”

许佳元的电脑收到了新的消息提醒，一看，是一个超大压缩包。

“哇，感情破裂的证据这么多啊？”

之前许佳元看到的材料都是李巍这边提供的，说实话，没什么特别的。

唯一让她感慨的就是李巍把他的文字功底发挥到了极致。

一开始是引经据典的骂，说周染就是当代潘金莲。

枉他一辈子老老实实，到最后不光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一颗真心还被伤的稀碎。

但自从周染正儿八经地提了离婚，人家在微信上和李巍的沟通就是爱搭不理。

而李巍又开始坚持不懈的每天一篇小作文。

内容就是变着花样地诉说他对周染浓烈的爱意。

许佳元看到这些聊天记录内容的时候不得不为李巍变脸的速度拍案叫绝。

陈树曾经问过李巍，周染起诉离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李巍也说不清楚。

按李巍的说法，就是周染喜欢倒腾自己的小生意，但又总是在外头勾三搭四。

他已经忍了很久，结果到最后忍无可忍的还是人家。

虽然是周染先起诉离婚，但责任都不在他。

听上去就是双方感情破裂，也不存在法院判离的情形。

那第一次起诉离婚，法院大概率也不会支持的。

对于不想离婚的李巍来说，情况还算乐观。

不过陈树他们还是觉得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奇怪。

毕竟李巍给他们展示的聊天记录，一会怒火中烧一会又陷入爱河的。

也没看出来周染到底为什么要离婚。

难道就是嫌李巍变脸速度快啊？

接待李巍的时候，许佳元和陈树就提醒过他，要对律师保持坦诚，不能有所隐瞒。

李巍对天发誓，格外虔诚。

陈树他们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所以合计了一下，到时候答辩思路就是双方感情仍未破裂。

说不准周染还能被认定是个过错方，就算真被判离了，财产分割上还能对李巍倾斜一点。

陈树一脸的欲言又止，“你回去看看材料吧，一言难尽。”

许佳元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几乎小跑回了工位。

打开压缩包，下载、解压。

许佳元还没点开起诉状，目光先被文件夹里的十几条视频吸引。

普通的感情破裂，怎么有这么多视频证据？

陈树已经把材料都整理好了，起诉状、证据清单、证据，分门别类清清楚楚。

忍住好奇心，许佳元按顺序先打开了起诉状和证据清单，便于理清对方起诉逻辑。

看了没几分钟，许佳元就觉得心梗。

根据起诉状的内容，周染起诉离婚的原因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感情破裂。

在她的描述里，李巍对她进行了长达八年的家暴和精神控制。

证据清单显示，她提交了十四段被家暴的视频证据。

不管是谁，看完这些视频，内心都不会毫无波澜的。

许佳元觉得窒息。

明明不大的房子，居然有那么多地方可以用来施暴。

周染被打，可能是在客厅的沙发上，可能是在厨房的岛台旁，也可能是卧室的梳妆镜前。

甚至有可能只是为刚刚下班回来的李巍开门。

迎接的她的可能是笑脸，也有可能是巴掌。

许佳元难以想象。

一个曾经年轻漂亮的女人，无论是因为什么选择了这段婚姻，都一定不会是为了过上这样的生活。

即便是按陈树猜测的，当初他们走入这段关系，不全是因为爱。

但也不该成为周染挨打的理由。

这不仅仅涉及道德，也触犯了法律。

许佳元想不通，她到底为什么能够忍受八年？

但此情此景，没有人还会忍心横加指责。

许佳元给陈树发消息，“我们要和李巍再谈谈吧。”

陈树：“当然。”

但许佳元心里依然觉得茫然，她其实没想好要和李巍谈什么。

难道上来就要先指责对方，你怎么能打人？

她当然不行。

她和陈树不能有自己的立场，这是她早已烂熟于心的道理。

无论有多少怒火和犹疑，最后也只能化为一句，你为什么要对律师有所隐瞒？

陈树告诉许佳元，先简单做一下检索，看看法院对此都有什么指导意见。

因为这类婚姻家事纠纷判决都不对公开，许佳元搜不到具体的判决内容，所以只能通过各级法院的指导意见之类的文件来揣摩法院对此的态度。

但检索了一顿，结果并不乐观，法院对家暴的态度并不宽容。

他们能辩驳的空间并不多。

许佳元甚至还问了张谌和浩哥。

浩哥倒还很痛快地分享了一下他老板之前经手的家暴案子。

不过他们那个案子也很离谱，说家暴不如说是互殴，两个当事人到庭上同意调解离婚都同意的很是痛快。

许佳元有时候觉得她的工作本质就是wordplay。

憋到最后，她甚至开始想，家暴的定义是什么？

毕竟周染没有验过伤，证明不了李巍动手的严重程度。

但又看了一眼视频，正好暂停到周染躺在地上，看起来奄奄一息。

她觉得自己真的有点丧心病狂。

好抽象的婚姻。

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徐莉和许明的婚姻开始，她就没能太体会到婚姻的美好。

加上工作之后，又眼见一桩又一桩的人间惨案，她很难想明白。

即便在婚姻的开始，可能有爱。

可是，爱到最后是不是都会消失？

陈树当着许佳元的面给李巍打了个电话，约了他第二天线上会议，李巍还老大的不情愿。

他说三番五次的在上班时间解决这些私事，不好。

而且在工作单位聊这些，万一让同事听到了他要离婚，会有负面影响。

许佳元听的直翻白眼。

你怎么打人的时候倒不觉得不好？

许佳元安静的没出声，只是沉默着把周染的材料发给了李巍，然后又在陈树说完之后补了一句，可以先看看对方提交的材料，明天会重点围绕这些来沟通。

下班回了家，许佳元就对着电脑发呆。

她也想玩会手机换换脑子，只是周染趴在地上的样子偏偏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从周染提交的视频来看，李巍发怒常常是毫无征兆。

而她护住关键部位的动作却已经十分娴熟。

李巍每次施暴虽然结束的快，但能看出来力道不轻。

每次发作完，他或者把自己关进卧室，或者干脆摔门而出。

周染总是一个人趴在地上，或者沙发上，或者任何一个刚刚挨过打的地方，然后保持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许佳元对其中一条视频的印象尤为深刻。

那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而李巍在周染端菜上桌的时候突然就发了脾气。

最后桌子被掀翻，碗碟被打碎，周染的腿也被碎片割伤。

而且随着身体不断挪动，地板上也逐渐出现了零星的血迹。

虽然在一片混乱之后，周染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蜷缩在地上。

但许佳元清楚的看到，就在这一天，在被打完很久之后，周染慢慢地抬起了她红肿的手臂，轻轻地擦了下眼睛。

许佳元替周染觉得疼。

虽然她是李巍的代理人，虽然她也会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但不妨碍这一刻她与周染共情。

她相信，当一个女人决定投身婚姻，怎么也不会是为了落得一身伤痕。

那周染被打的时候，她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吗？

但没有人能告诉许佳元答案。

隔天上午，许佳元和陈树在会议室和李巍开了个线上会。

能看出来李巍很在乎自己在单位的形象，讲话的时候偷感很重。

陈树问他，之前为什么没提家暴的事情。

李巍的声音听上去满不在乎，“这又不是重点，我不会无缘无故打她的。”

陈树觉得无奈，“李先生，现在法院看到你这么多家暴的视频，第一次判离的概率会大大增加的。”

李巍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她勾三搭四不该打吗？男人不管好自己老婆，她早晚会爬到我头上给我戴绿帽子！”

陈树不得不安抚他，“李先生，我理解你心里也有怨言，但无论如何打人都是存在问题的，您到底有没有周染出轨的证据？”

许佳元觉得自己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李巍沉默的时间越长，她越觉得李巍之前的愤怒可笑。

搞半天根本没有什么出轨实锤，就把人家打成那个样子？

一个不小心，把笔放下的力道稍微大了一点，发出一阵声响。

陈树瞥了她一眼。

之后又仔仔细细问了李巍动手的频率、原因，又确认了周染在婚内是否真的存在过错。

简而言之，周染是为了创业到处去拉关系找资源，但她广交朋友的行为在李巍眼里就是不务正业随时准备红杏出墙。

李巍疑心重，所以每每稍有怀疑就会对周染大打出手。

许佳元全程都没怎么发言。

陈树知道她心里有气，但也顺了她的性子。

比起当初问他难道律师自己没有道德吗的许佳元，陈树知道她早就已经成长了不少。

毕竟有点情绪也很正常，只要别耽误工作就行。

她会消化掉的，他充分信任她。

下午去吸烟区抽烟的时候，戴亦雯眼见许佳元一根接着一根，忍不住问她什么情况。

许佳元考虑到需要对客户信息保密，也只是简单说了下陈树刚接了一个涉及家暴的离婚案子。

“吗的，就是忒不是个东西。”许佳元又狠狠的吸了一口，“而我还要为他写更畜牲的答辩意见，吗的。”

戴亦雯执业年限长，见过的糟烂事只会比许佳元更多。

所以她明白此时的宽慰并没有用，因为想成为一个成熟的律师，这些都是必经之路。

谁都这么过来的。

一颗水晶琉璃心，再怎么慈悲为怀，多摔打几次，早晚都会变成铁石心肠。

戴亦雯拍了拍许佳元的肩膀，然后把剩下的小半盒烟直接塞进她的西服口袋。

“没事的，想开点，这破烂世界多得是恶心事。剩下的烟你自己留着慢慢抽，我先上去了，不行你在楼下再缓缓。”

许佳元冲她挥挥手，爽快放人。

然后又在一阵烟雾缭绕里思考她根本想不明白的复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