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性骚扰，其实许佳元也遇到过。

小学的时候就在马路上和露阴癖打过照面，那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这是坏人，还一脸天真的告诉人家有病可以去医院。

大学的时候遇到了打着同乡幌子的老师动手动脚，但她又凭着自己的小聪明躲过一劫，所以也没有真的受到什么严重伤害。

许佳元从来没想过要向别人求助。

反正也没人在乎，她想。

许佳元忍不住一直看向Emma。

她总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不慌不忙。

虽然她从坐下开始说的每一句话都算是正常的抗辩思路，但许佳元总觉得，Emma在最后说的那条理由，才是她坚持要公司开除Kevin的主要原因。

如果每一个被性骚扰过的女生，身边都有一个Emma，那该多好啊。

许佳元以前在面对这些糟烂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期待过有人能够伸出援手。

但话说回来……也许我们都应该努力成为Emma。

毕竟等着别人来救你，永远比不上自救。

几个人从十点掰扯到十二点半，终于聊出了个结果。

Kevin继续遵守竞业限制义务，花耀公司会按时支付竞业限制补偿金。

此外，公司会在劳动仲裁委员会出具调解协议后向Kevin一次性支付125万解除劳动合同的赔偿金。

谈妥了之后张谌现场就给仲裁委打了电话，约好了双方一起去签字的时间。

案结事了，大家纷纷起身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呼之后，许佳元先抱着东西回了工位。

没多久陈树就给她发消息，“会议室空调我好像忘记关了，你再看一眼，然后来我办公室，我们去吃饭。”

李姐他们早就去吃饭了，也省得许佳元还要跟他们请假。

回了会议室，许佳元才发现Emma居然还没走。

陈树预约的是整个律所最好的会议室，因为这个房间有一整片大落地窗，可以看到云层，可以看到黄浦江，还可以看到繁华的城市景观，是公认的风景绝佳。

听到许佳元开门进来，正在对着窗玻璃发呆的Emma终于有了一点别的表情。

她总是板着的脸上露出一种被抓包的羞涩。

许佳元忽然觉得Emma变得真实起来。

“许律师，不好意思啊，我收拾完了马上走。”

“没事的，而且我是实习律师，还不能被称作律师呢，你叫我小许就行。”许佳元也有点羞涩了。

Emma冲着她友好地笑了一下，没有一点看不起她的意思。

“佳元，这片落地窗外的景色可真漂亮。”

“哈哈，这栋楼也就是窗玻璃最值钱。”

许佳元有点感动了，大多数客户都只喊她“小许”。

不管是因为记不住她的全名，还是压根懒得叫她的全名。

她也习惯了这种有意无意的忽视，或者说轻视。

但只有Emma，听过一次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她只喊她“佳元”。

而且她也能感受到Emma对她的尊重。

“Emma，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花耀公司的管理层大多都是男高管啊？你们不是化妆品公司吗？”许佳元确实有点好奇。

Emma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最早的创始人，也就是我们的老板，确实是位女性。只是后来为了扩大公司生产规模需要一直拉投资，资方就会往公司里塞人，而且大部分都是男人。”

说到这里，许佳元觉得Emma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种类似哀伤的神情。

“我们老板其实是位很优秀的女性，但女性在职场上想要生存真的太难了，尤其是在男人堆、在生意场。”Emma忍不住叹了口气，“资方也都想架空她，所以老板现在能做的决策其实也很有限了。”

“那公司会怎么处理Molly？”许佳元忍不住问。

“在我不确定公司会怎么处理我之前，我已经加急把Molly的事处理完了。”Emma露出了狡黠的笑，“她这事儿既然落了听，无论公司怎么处理我，都不会再有人找她麻烦。”

许佳元听完甚至都有点肃然起敬了。

看这架势就不难想到，当初Emma是怎么力挺Molly，又建议公司开除Kevin的。

即便她要担上那么大的风险，可她还是义无反顾。

许佳元想夸她，但又考虑到双方毕竟还是处在对立面，她也不知道这话说出口到底合不合适。

大概她的纠结也都写在了脸上，马上就被已经面试了成百上千个人的Emma看得明明白白。

Emma笑了，“你很棒，佳元，你以后会比你的老板更出色。”

许佳元也笑了，“是吗？”

那当然好。

门外忽然传来白总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在给什么人发语音。

“切，女人就是冲动，当时我就说要保下Kevin……哎呀，当时跟我们厉害的紧，现在还不是被人家拿住了……处分？那有什么用，人家根本没提，真给她个处分又不能换钱花……行行，下次叫Kevin出来一起喝酒……”

许佳元有点尴尬。

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Emma。

而Emma依然站在窗前，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许佳元想安慰她，“你还好吗？”

Emma的声音听起来反倒非常轻松，“没关系，其实我一点都不难过。”

许佳元想了想，又问她，“那公司真的会处分你吗？”

Emma依然一脸的淡定，“公司掏了钱自然会有怨言，但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她说完又冲着许佳元轻轻地笑了起来，“我可也不像年轻人那么冲动了，做事当然要考虑后果啦，混到这岁数总该学会风险预估吧。”

许佳元觉得Emma厉害。

因为她身上有一种经过事儿的女人独有的气场。

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女性的职场环境一直都需要改善，我从主管做到人力资源总监，从来不靠被动等待。毕竟男人可不会发善心，主动给你那么多机会。”Emma说着，冲许佳元眨眨眼睛。

许佳元真的要爱上她了，此刻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了点儿崇拜，“你做到了。”

Emma第一次大声地笑了出来，带着明显的开心，和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

“当然，只要你坚持不下牌桌。”

“虽然女人想留在牌桌上总是很难，但我老板没有下，我没有下，Molly也没有下。”

“我们都在坚持，等待自己的机会。”

她转头看向许佳元，眼神很温柔，也很坚定。

“女人远比男人想象的更加勇敢。”

陈树给许佳元发信息催她了，许佳元只能和Emma道别然后匆匆离开。

她告诉Emma，走的时候关上门就行，不会有人催她。

许佳元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忍不住再次回头。

Emma站在窗前的背影，看起来有点孤独，但依旧挺拔。

像个战士，一往无前。

许佳元去了合伙人办公室，没想到张谌团队里几个的也在。

啧，可怜的高阳和陈亚，肯定又被老板剥削了，这个点儿都没吃上饭。

张谌忍不住好奇，“你和Emma聊啥呢，你俩还交上心了？”

许佳元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却是对着陈树解释的，“老板，我可没对Emma作任何不利陈述啊。”

陈树的表情懒洋洋的，“谅你也不敢。”

张谌说要去日料，被陈树一票否决，“佳元不吃生的。”

张谌气的不行，“山猪吃不了细糠。”

许佳元才不怕被骂呢，“那你不也得听山猪的，你还不如山猪呢。”

最后她和陈亚商量了一下，定了一家酸汤火锅。

因为陈树发话，完成大事一件，下午可以不急着回去上班。

全员欢天喜地。

除了张谌。

这是许佳元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高阳和陈亚，她从来不知道，这两个人居然都这么害羞。

她真看不懂张谌的招人标准。

高阳陈亚看起来跟人多说两句话都恨不得打磕巴。

可是小胡看起来又天不怕地不怕，抓着谁都得聊两句。

他们到底哪里相似了？

张谌也看不懂陈树的招人标准。

就这小助理，牙尖嘴利的，看起来一点也不乖。

她到底有什么好的？也就陈树当个宝贝。

啧，看看，张谌又忍不住皱眉。

小姑娘家家，还吃那么多。

中午又吃又聊又听张谌吹牛的，等回了工位已经两点了。

戴亦雯给许佳元发消息，“怎么着，这是俩团队一起团建去了啊？”

许佳元：“主要还是张谌拍我老板马屁的好机会。”

戴亦雯：“行啊，你老板幸亏还是吃这一套，不像木雪，油盐不进。”

许佳元想起木雪那张脸就笑不出来。

老天，木雪昨天发给她的两个合同她还没改完呢。

没过几天，许佳元就在网上刷到了花耀公司的新闻。

Molly群发邮件的事流传到网上本来就引起了不小的争议，有好些热心网友都在蹲公司的后续处理结果。

毕竟高管出事轻拿轻放，一直都是大公司惯用的策略。

然而公司公关部最新的声明，先说明了某员工——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大家都知道就是Kevin——疑似存在性骚扰行为，然后公司经过内部调查，决定冒着赔偿的风险作出开除决定。

“花耀公司自成立以来，一直都对所有女性秉持着绝对尊重的原则。我们致力于为女性用户提供优质的产品和服务，也致力于为女性员工打造友好平等的职场环境。”

“我们始终没有忘记，陪我们一路走来的，是无数个伟大的女性。”

“如今，花耀公司因违法解除劳动合同承担了应有的赔偿责任，但是我们并不后悔。因为我们认为，所有女性员工的信任和感情同样需要被守护。”

“花耀公司再次郑重声明，我们对性骚扰一直都持零容忍的态度。”

声明的效果显而易见。

公司公关部门把立正挨打的故事讲的十分精彩，评论区一片叫好。

也不难想到之后花耀公司的产品销量只会继续上升。

许佳元慢慢地笑了出来。

虽然她没有和Emma再联系过，但她猜，这里头一定有她的手笔。

是呀，那么聪明的女人，从来不会坐以待毙。

Emma又一次在牌桌上抓住了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