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唠了一会，一同沿走廊回到本班的包厢。

一班被邀请的人多，尽管开了大包，里面依然拥挤得要命。

他们在玩真心话，所有人围在茶几四周，U型沙发坐满了人，没位置的人就站在旁边看，反正都没闲着。

“让一让，给我和林挽留个空。”时尧拉着林挽往最边上挤。

多亏两个小女生瘦，加起来才占了一个人的位置。

参与游戏的一共六人，其他人想玩就轮流替换。时尧和林挽一人抱着一桶薯片，充当观众。

他们的问题都十分大胆刁钻，例如和对象发展到哪一步了，最喜欢哪个姿势，幻想过哪个异性……

这样一对比，小时候最喜欢问的“你喜欢谁”简直弱爆了。

林挽不喜欢不熟悉的人问这种问题，会感到冒犯，但听别人回答却很有意思。

陈炙越也在场上。由于怕损友整他，他只玩真心话。

中途有两个人去上厕所。时尧自告奋勇补了进去，顺便想把林挽也拉上。

林挽刚想拒绝，就听董思嘉笑着开口：“你也来参与参与呗，平时都不见你跟班里人说话。”

见状，林挽也不好推辞，只好抱着没吃完的薯片，坐到茶几前。

随着问题越来越开放，林挽逐渐在絮语声中红了脸，染着烫意的耳垂像一颗草莓。为了缓解尴尬，她一直紧紧攥着那袋薯片，几乎要把它捏爆。

早知道还不如回黄斯赫那儿继续赌，又不窘迫又能挣钱。

好在目前为止，骰子还没摇中她。她不时张望门外，准备等那两人回来就找个借口离开。

然而，这个想法一冒出，骰子就稳稳当当地落地。

“3”朝上。

有人推了推林挽。

林挽左右横扫一遍，发现自己居然排在第三个。

她一直忙着吃薯片，都没注意自己是几号。

“那个，我可以只选真心话吗？”

比起真心话，她更怕大冒险。

那人点点头：“可以，跟陈炙越一样。”

规定一轮摇两次骰子。第一次摇到的人回答，第二次摇到的人提问。

林挽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摇到董思嘉和陈炙越，其他谁都好说。

骰子停止转动，是一个陌生的女生提问。

林挽对很多同学没印象，只知道那女生也是一班的。

问题是：“你对班里的哪个异性最有好感？”

……好像都没什么好感。

班里男生大部分都跟陈炙越有点关联，因此她跟他们交集少得可怜。

林挽回忆了一下班里不堪入目、伤风败俗的男生团体，努力找出了一个相对正常的人：

“云清乐。”

点名的同时，云清乐正在包厢另一头打游戏。

大包厢被一群人分为了三块区域，左边玩真心话大冒险，中间唱k区，右边游戏区，只不过现在唱k区的人分到了两边。

游戏区的选手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全然听不见这边的动静。云清乐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荣幸被点。

在大家眼里，两人是同桌，林挽对他有好感也不奇怪。

只是角落里，某人的神色一暗，幽深的狭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没有灯光照耀的地方很黑，女孩的眼里却透着星星点点的微光，睫毛随心跳同闪，灯火辉煌处裙角蹁跹，一切都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陈炙越的脸一半被烟头的红色火光映得猩红，一半被漆黑深埋着。乱码似的思绪如同莫比乌斯环，看似短暂却无穷无尽。

捻灭指尖燃得正旺的颓唐，视线缓缓移向别处，最终停留在包厢右侧。

他想起林挽对陆闻泽感情，又想起诸多情投意合的男女。

可林挽也曾那样看着自己，眼里盛满清润的春水。

白日梦断。

时至今日，他终于发觉——被喜欢好像并不需要多优秀。

哪怕平凡，甚至是落寞，爱你的人会无条件接纳你的全部。

相反，他过分执着谬误，途径的年岁蹉跎中，因为一意孤行伤害了许多曾经爱他的人。

他有什么资格埋怨别人？

过去的他拥有一切现在向往的美好，是他亲手弄丢了，如今却又在荒诞无稽的人间追寻不可能的爱和不可能的人。

不知天高地厚、后悔、自责，又带着坚不可摧的仇恨。

可发生了那种事，叫他怎么不恨？

他痛恨相关的所有人，也厌恶这样卑劣颓废的自己，像是被困住一般，沉溺在不健康的男女关系里，扭曲的欲望让爱被冠上肮脏的代名词。

他也有过弥补错误的想法，但没用，她依旧恨他。

迟来的悔意改变不了任何。

他也回不去了。

……

恍惚中，骰子被丢了好几轮。

这次董思嘉提问，他回答。

董思嘉对陈炙越的心思不算隐蔽，一班人都清楚。他们以为她会借着此次机会跟陈炙越表白，或者试探他心意，谁知，董思嘉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有什么很重要的秘密吗？”

也不能说毫不相干，他的秘密没准就跟感情线有关呢。

除了彭旭，大家对于陈炙越的了解都不多，也很好奇他心目中重要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样的。

人们不再掩盖，纷纷将视线对准他，期待着他的回答。人声鼎沸的空间里，空气逐渐升温，沸腾的血气明目张胆地乱窜。

兴许是喝多了酒，陈炙越也不紧张，还有点随性放松。

众目睽睽下，他的目光含着霓虹，披着风，随后唇角淡淡扬起弧度，用无比认真的口吻，吐字清晰道——

“我有一个白月光。”

一句话如同冬夜里惊起的一片雪花，却落入暖色的春。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炙越开口的片刻，林挽总觉得他在看自己。

只见他坐在沙发的边角，酒杯卡在虎口，明明泡在乌烟瘴气里却丝毫不显颓废，反而有种独特的气质。

缓慢凝重的声音配上使坏的表情，让她的心跳漏了一大拍，脑袋短路了一下，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也猛地缩回。

刚对上他的眼神，就慌忙错开。如同刺眼的太阳，让人无法直视。

话音落下的瞬间，刚陷入寂静的包厢顿时闹哄起来。

陈炙越有白月光，这绝对是一个爆炸性新闻。

无人不好奇他口中的这位“白月光”是谁。包厢内，应该说是全校，除去陈炙越本人，仅有四人知道“白月光”的身份。

这时，隔壁游戏区的选手终于注意到这边特大的动静，一局结束后挪了过来，好奇地询问情况。

众生狂欢，林挽则像一座孤独的岛屿，静静地呆在远方，偶尔眺望热闹。

情感无处抒发，她憋得喘不过气来，想出去走走。正好上厕所的人回来了，林挽便让那人代替自己继续。

黄斯赫在门外等她。

看见他，林挽先是一愣，接着问：“你怎么在我们包厢门口？”

“我刚刚没找到你，猜你应该在这儿。黄斯赫望了望包厢，“你们班在干什么？叫得跟死了人一样，我都不敢进去。”

“他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有什么真不真的，愿意说的人直接问都会说，不愿意的人就算玩真心话也能撒谎。”

这倒是事实。

陈炙越的话，应该也是临时编的吧。

林挽之所以敢肯定那个“白月光”是她，是因为陈炙越从未跟第二个女生有过亲密的行为。林挽一直以为董思嘉是他女朋友，后来才发现不是，两人甚至算不上熟悉。

“你们玩吧，太晚了，我得回家了。”说着，林挽穿过长廊，往大厅走。

“我送你。”黄斯赫跟上来。

此话一出，林挽脑海中立即堆叠出黄斯赫和女生开房的画面，以及他职高的那群女友们。

她忙摆手：“不用不用，你朋友还在包厢里，你不跟他们一起吗？”

黄斯赫微微靠近她：“我策划这次活动，就是为了你。”

一尺不到的危险距离，鼻尖几乎要挨到一块。

错愕之余，林挽被逼得往后退了两步：“可你之前并不认识我啊。”

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那天云清乐会叮嘱她一定要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陌生同学邀请她。

“现在不就认识了？”

俯身平视她的同时，黄斯赫刻意压低嗓子，发出的声音如同封闭的玻璃罩，蒙了一层雾气：

“你喜欢陆闻泽吗？”

林挽震惊，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还好。”

怎么一个两个，都知道她喜欢陆闻泽？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她自以为藏得很深的情愫，没想到在他人眼里这么明显。

那陆闻泽也会知道么？

胡思乱想之际，她听见对方追问：“他还好的话，你觉得我怎么样？”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她不是很喜欢陆闻泽的话，可以考虑一下他。

但前提是她不喜欢陆闻泽。

黄斯赫对她有意思，这是意料之外的。

林挽身形一振，难以理解他的想法：“可是我才刚知道你是哪个。”

在今天之前，她甚至连黄斯赫是谁都不知道。

而且刚到ktv时，黄斯赫的反应让她确信，对方也不认识自己。

林挽倦于推敲他是否言不由衷，只是问：“为什么你要为了一个陌生人大动干戈，举办一整个年级的活动？”

很不值得。

“因为单独喊你的话，你肯定不会来。”黄斯赫顿了顿，放缓速度，语气变得柔软，“而且于我而言，你不是陌生人。我见过你的照片，也记得你的名字。”

“高二上学期，你们班的合照上，你一个人躲在最左边，所以我一眼就看到了你。”

为什么会有人仅仅因为一张照片，就筹划许久，做着极度亏本的买卖，只为对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表白？

更何况，那人还是黄斯赫，一个众人口中不学无术的滥情混混。

这世界难道不是一个粉碎爱与希望，制造无限恐慌的屠宰场吗？

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是一直都唯利是图吗？

在物欲横流的潮流中，她见惯了人吃人，便忘记了慈悲的面目。

可黄斯赫真的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坏吗？

不见得。

那些关于他的花边传闻，林挽也不能单凭一面之词就断定真假，或许其中夹杂了大量人们对他的恶意滤镜。

她见过许多比他要坏上一百倍的人，譬如傅凛，只不过他们会装，自诩高尚地把恶隐藏在内里，由此避免了骂名。

“考察一个人判断力，主要考察他信息来源的多样性。有无数可怜人，长期活在单一信息里，而且是一种完全被扭曲，颠倒的信息，这是导致人们愚昧且自信的最大原因。”

黄斯赫没有为难她，把她送到了ktv门外。

趁着车还没到，他提醒了两句：“陆闻泽不是什么好人，你别对他寄予太多希望。”

“什么意思？”

在林挽的印象中，陆闻泽一直是个至善之人。

第一次见面，他主动要她的联系方式，却不像别的搭讪男那么轻浮。和时尧决裂后，他更是她唯一的朋友。

跟别的男生不一样，陆闻泽懂她的感受，知道她什么时候需要安慰，什么时候需要夸赞。他了解她的喜好，每次出去吃饭时都会避开她的忌口。

他温和，却不是对每个女生都这么关心。

他不是什么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病痛从未停止过折磨。在那样苛刻的条件下，还能以善待人，这是很多人做不到的。

这么好的人，叫她如何不心动？

夜幕垂怜，晚风轻抚，吹动人的心弦。

可下一秒，她听见黄斯赫说：

“他接近你，是因为陈炙越。”

“考察一个人判断力，主要考察他信息来源的多样性。有无数可怜人，长期活在单一信息里，而且是一种完全被扭曲，颠倒的信息，这是导致人们愚昧且自信的最大原因。”出自阿玛蒂亚·森。